南水城外，孟爔告别了江阳王和齐王妃。
当他们的小舟驶进护城江时，城门在轮轴的驱动下，缓缓关闭落锁。除非从里面打开，任何冲击和外力都无法再短时间内破坏这座坚固的水城。
但如果城门一开，城中已再无任何屏障。那么南水城将会变成真正的鱼肉，任人刀俎。
不成功便成仁。
青烽军的铠甲是冷硬的黑色，而江阳军则是明艳的红色。如果孟爔此行失败，此次一同出城的五万江阳子弟兵将毫无退路，直到最后一人耗光也决不能退回城中求救。
赤色大军利用江中芦苇等植物的掩护，完美隐匿行踪。
孟爔正半蹲在平头小船上，细细查看江水的变化。
突然一个黝黑的脑袋从水下漏出来，他甩甩头后一张嘴，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
“少爷，时辰到了。放鱼吧。”
孟爔伸手将人从水里拉上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白短裤瞧了瞧，只见短裤的右下角上还绣着一只黑鸭子，于是拍拍他肩膀打趣道：“黑子，虽然本世子认为到了晚上你完全没必要穿衣服，但这只黑鸭子的确非常配你。”
一旁的同伴偷乐着给黑子递过一件短衫，附喝道：“少爷，这是黑鸭子家的白天鹅亲自绣的，他不敢不穿。”
被称为黑子的水兵一脸无奈，狠狠瞪了同伴一眼，这才赌气着套上短衫。
“兄弟们，今晚我们好好打鱼。等明天天亮了，回家吃饭喝汤睡大觉。”
说罢，孟爔将腰间的小竹篓取下来，轻轻抖了抖。
“扑通”一声，一尾火红色的小鱼从竹篓中跳进了江里，甩甩尾巴一下子消失在幽深的江里。紧接着，千条万条的火红小鱼从江阳军中的竹篓跳出，纷纷游向江底。
林寒韶拉了拉孟爔衣角，指着江中的小鱼，悄声问：“火鱼吗？”
孟爔反手把她拉近，避免她不慎摔进湖中。
“你知道？小心点，别碰到。”
林寒韶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以前听我义父讲，江阳地界有一种特殊的鱼，通体火红，在夜晚之时会自动散发出光芒。远远看去如同鱼身着火，所以叫火鱼。尤其到了朔月那天还会聚集在一处，引诱不知情的路人误认为是水中月。对了，我义父说炖汤或者红烧的味道也是极好。”
孟爔斜眼看她，带着警告的意味：“小点声，这可不是炖汤用的火鱼。它们都是经过江阳军特殊训练后用来杀人的鱼卒，颇通灵性。要是听到你要吃鱼汤，小心它们回头带块人肉给你吃。”
“从今天开始我吃素，行不行。”林寒韶挑眉一笑，转而问道：“方才你命令全军闭口闭眼将头罩在黑袋中，这是为何？然后紧接着又是一道红光，天色就变了。”
孟爔回道：“这是上次花船夜袭布下的却月阵，利用天相和地势，以便在朔月之日发动总攻。风刀、红夜只是前奏而已，最精彩的部分还没出来。”
林寒韶逐渐火热喧嚣的对岸，侧首道：“你想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孟爔眼神陡然锐利，凝重道：“兵者，诡道也。只有如此，江阳才有赢的可能。我和他，现在拼的就是速度。谁更快更奇，谁便能赢。”
青烽军内，正有条不紊结阵列队。
忽然间，一个普通黑甲毫无预兆大声呼喊着“好热、难受”跳进了江中，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黑甲接连跳进江中。
军阵一下子乱了。
飞鹰查探后急忙来报：“王爷，大量士兵突然全身火热发烫、疼痛难忍，迫不及待想要靠近水源，属下怀疑这是江阳军的诡阵。”
魏王眉头一皱，吩咐道：“阻止士兵们跳江，水中必定还有其他古怪。速速让军医想其他办法……”
魏王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从江面传来，只见跳进江中的士兵四周纷纷着了火，如果此刻他们俯身仔细查看水下，就会发现有千条万条发光的火鱼齐聚在一起啃噬他们的皮肉。
水中的士兵在本能的驱动下又使劲往岸上游，一上岸后还是浑身疼痛，又立马折回往下跳。反反复复几次后，终于翻了眼白浮在水面上。不一会后便被水中的火鱼拖下水底，数月后便成了江底淤泥的一部分。
大战还没开始，江阳军还未露面。
青烽军竟已折损了数万人。
飞鹰又来：“王爷，中了术的士兵大部分都在半月前，江阳花船夜袭之中与对岸打过照面。军医没有任何办法，这不是病这是术，根本没有任何药物可以阻止士兵跳江。而且他们全都如同疯癫了一般，拼了命的往水里跳，方才不少同袍试着阻拦，哪知还被……”
飞鹰没有说下去，魏王自己却已经看到了。中了术的士兵早已敌我不分，谁稍加阻拦便是拔刀相向，自己人杀自己人。
花枝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急切道：“殿下，那夜的烟花和花船果然都有问题。水中起火有悖常理，必定是江阳军放了其他东西。既然阻止不了士兵跳江，那如果阻拦江水呢？”
魏王闻言，单手扣上腰间雷霆。
他单脚一蹬，以一种凌然绝顶的姿态跃向半空，铮的一声重剑出鞘，剑尖带着一缕寒意破空而去。
雷霆剑法稳若泰山，一股从天而降的气势磅礴如虹，似乎一座重山压顶。
抽刀断水。
一声轰鸣，剑身凝成的雷电裹挟着强风，硬生生切断江面。
平静的江面一下子如同开裂的山川，顿时洪水横流如同万马奔腾咆哮。
隐匿在芦苇丛中的江阳军一下子被水流推到明处。
黑铁和赤潮正面相逢，水火不容。
青烽军和江阳军碰撞到了一处，一黑一红两股潮水来势凶猛，打得惨烈无比。
孟爔目瞪口呆，心中禁不住感慨，本世子已经如此高看魏王，堵上了南水城的看家本领，却仍旧还是小觑了。什么人哪，虽是被号称战神杀神，但毕竟是人绝非真正的神仙，怎么就能如同鬼神，单手一劈还能断江切流。
并且江中火鱼惨遭雷霆电击，十之八九已经全部直挺挺浮在水面，变成了黯淡无光的深红色死鱼。天上红光一照，加上江中的血水映衬，看上去格外瘆人。
江阳秘密驯养了几十年的秘法火鱼，功亏一篑。
如果自己能对抗魏王、对抗雷霆，是不是赢面会更大一点。
如果学会叔父的杀剑，是不是……
恰巧一枚箭射了过来，林寒韶顺手夺过一把剑，把孟爔护在了身后。她单手一挡，朝身后喊道：“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还有后招吗？”
孟爔立马回过神来后立马抽出鸣风，一个漂亮的旋转剑法飞过敌军，刷刷数十个人头应声落水。
“青烽军来了十万，本想着先用风刀火鱼耗他们一半人数，没想到魏王这么快就破解了。没办法，只能硬拼了。兄弟们都抗住，再撑一会儿，只要熬到午夜……”
咻咻咻。
一阵响箭的声音从空中飞啸而过。
孟爔抬眼一看，只见两把如同人躯干大小的长箭从头顶飞过，最后落空沉进了江水中。但仔细一看，长箭的头部和尾部，似乎还有一条细线连接着对岸某处。
这是何物？
青烽军为何故意放空了两把奇怪的长箭？
细线，肉眼难以识别，曾经在哪里见过？
孟爔尚来不及细想，但身体却已做出反应。他朝传令兵打了个下潜的手势，同时大声向四周喝道：“下潜。”
说完便抱起林寒韶，从袖中抽出吸气管塞进口中，又把同船几个还在发愣的小兵踢下水，这才跳下水潜入深处。
林寒韶亦一头雾水，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但她能清晰甚感到他的手在颤抖。
那是一种预知道恐惧的后怕。
果不其然，片刻后江面产生了一股巨大的震动。不一会后，无数块不明的块体从水面落了下来。
林寒韶在水中挣了挣，接住了其中一块。待看清后，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脑中闪现了片刻的空白。
那是一截断肢。
水面刚刚发生了什么？
什么东西能够在片刻之间，便绞杀了这么多人。
她在水下被孟爔带动着，游回到了岸边。当他们浮出水面时，才是真真正正被震惊到了。
广阔的江面上，漂浮着一块块残尸断肢。
愣是见过了世间的生生死死，还是被这一片漫无边际的尸江震撼住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这将还没成，骨却已枯。
林寒韶浑身一软，失魂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爔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了。
跟随自己出城的整整五万江阳军，粗略一算只有半数人成功潜到深处避开了绞杀，其余的……全部变成了面目全非的尸块，恐怕拼都拼不起来。
自己还有何颜面对南水城的百姓。
南水城、江阳、栖山，自己真的能挑起来吗？
“狐狸尚书程狐的千丝网。”
“什么？”
“魏王改造了千丝网，此前他们只是用纤影液把网影藏起来等着人自动撞上去分尸。如今改成了以利箭为支点先埋入水中，然后放出千丝。你玩过橡皮弹弓吗？千丝顺着利箭的轨道直接掠过江面，那些来不潜入深水的兄弟们，”孟爔语气极其平静，缓缓闭上了眼睛，“全部交代了。”
出发之前，他想了无数套方略，斟酌演练了一次又一次，才确认了这个他自认为伤亡最低的战术。
哪知一山还比一高，自己终究还是比不上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魏王。
林寒韶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魅语。
“还没完？你还要再撑一会，因为午夜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