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满城风雨。
摇花楼突发瘟疫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上安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摇花楼内,除了孟爔、林寒韶、鸣双、牧雪、春妈妈以及数位楼内的杂役丫鬟外,几乎全部起了红疹黑斑。
最为可怕的是,摇花楼里开始死人。感染了红疹的病人,当全身覆满黑斑时,便是到了死期。
孟爔已经再也笑不出来,他看着这里的人挣扎、嚎叫、死亡,而外面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他最为担心是阿姐,他不知道阿姐现在如何了,阿姐会不会为了救自己孤注一掷。齐王姐夫,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护好他的阿姐。
楼里的两大名女苏艳子和徐圆圆已经死了,曾经多么惊艳的美人死后胡乱被套了个草席急匆匆就被拉去烧了。而陈白也已经面生黑斑,即将不久于人世。
牧雪端来了一碗药,想要喂给还在病床上的陈白。
陈白转过脸,不肯吃药。
牧雪满身清幽,好言相劝道:“这是鸣双配的药,虽然不能完全治病,但似乎对缓解你的疼痛有一定效果,多少喝一点?指不定明日朝廷派来的御医就有解除这疫病的药方。”
陈白双眼凹陷,原本丰满的神采在短短即日内迅速消瘦下来,她无力道:“你明明知道,根本不会有解药,还在这里装什么。”
牧雪放下药,她怔怔看着陈白,不一会后她原本绝尘不染的气质好似染上一抹阴冷,看上去格外冷淡。
陈白吐气:“终于不装了。”
牧雪拿起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挑眉笑道:“当然是为了配合你啊,陈白姐姐。瞧瞧,这样看上去才是病若西子、楚楚动人,可惜就是脸蛋毁了。”
陈白道:“这些毒本来不会死人,若不是你加了点什么,艳子和圆圆根本不会死。我们四人姐妹一场,即便沦落风尘也不至于害死我们。”
“咦!”牧雪眸若秋烟,她笑得甚是明媚,“害死她们的是你,不是我。整座摇花楼的人,都是你害死的。”
陈白有气无力,向牧雪伸出手道:“胡说。他们给我的药不过会起些红疹而已,红疹是不会死人,只有黑斑才会。你快给我解药,快……”
牧雪退后几步,睇了她一眼,挑眸道:“他们?他们是谁?秦相府的人?还是熙帝的人?”
陈白闭上眼睛不说话。
牧雪摇摇头,一挥手,只见春妈妈从床头走了进来。
“啧啧啧,你我相互监视了那么多年,本以为我们两个无需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没办法,在这世道里根本就没有道理,尤其是我们这种暗人,更是连老鼠都不如。我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他想利用这场所谓的瘟疫逼出江阳在上安中影藏的势力。很好,那我成全他,所以我在这场瘟疫里加了点料,打算给上安制造了更大的麻烦,就让江阳和大陆彻底决裂吧。”
春妈妈戴着手套,悄无声息捂上了陈白的口鼻。
可怜的陈白,就这样死在了摇花楼中。
春妈妈浓妆艳抹,但脸上神色却极为严肃正经,怎么看怎么别扭。她躬了躬身,对着牧雪谦卑道:“姑娘,现在怎么办?还是不告诉世子我们的身份吗?”
牧雪转过身,看了看陈白的尸体,须臾后她轻轻道:“把她埋了吧,好歹姐妹一场,人死则入土为安。至于世子那里,仍旧什么都别说。他不知我们是敌是友,而我们也不知他是敌是友。”
春妈妈回了声“是”,便用棉被裹起陈白抱着离去。
牧雪坐到了陈白刚刚躺着的那张床上,她轻轻端起那碗药,一勺一勺自己喝掉。她一边喝一边无声流泪。心中叹道,陈白真傻,这碗药是真的解药。
女人真是脆弱,就这么轻轻一下,香消玉殒无影踪。
牧雪正伤心时,忽闻窗台一声极轻极细的响动。真是好轻功,如若不是自小习音律,对声音敏感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程度,还真是发现不了这个跟“猫”一样出没的杀手,她听见杀手潜入了那位叫鸣双姑娘的房中,不到一刻钟后又悄无声息离去。
——
自从熙帝深居绛华宫,将朝政全权交给齐王后,齐王便将每日文武百官的朝会地点便改到了九寰城偏殿。
摇花楼瘟疫爆发已有三日,这三日里暂时未曾发现摇花楼外的民众出现疫情,但是楼内患病的人已经出现死亡。
民众开始极度恐慌,不时有暴民攻击防守摇花楼的官兵,要求朝廷烧毁摇花楼以及楼内染病的不祥之人。
齐王气得没了风度,第一次见他当着百官的面摔了折子。
“什么叫不祥之人?”
兵部侍郎老泪纵横,他的独子在摇花楼内染上了疫症,昨日传来信息他的儿子已经全身黑斑咽气了。这可哭晕了侍郎的老母亲和夫人,一个哭一个闹要求侍郎大人找元凶报仇。侍郎大人悲愤道:“江阳世子就是不祥之人,他不顾陛下的命令,私自跟随魏王殿下闯入皇陵神墓,又从里面活着出来。高祖熙帝驾崩前留下遗命,任何活人不得进入神墓。江阳世子这是明知故犯,定是神墓降下了对他的惩罚,却不知他用何手段,把这个诅咒带到了上安。”
齐王冷笑一声,“本王的三弟也去了神墓,难道你们也想说他是不祥之人。”
兵部侍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呼一声:“微臣不敢。但如今上安城人心惶惶,微臣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深知其中的切肤之痛。为了稳固民心,为了江山社稷,还请殿下今早定夺。”
程狐晃了晃手中笏板,他声音锐利刺耳:“侍郎大人,你说得不对。皇陵神墓乃是我大陆皇朝的气运福地,又如何会有什么诅咒,万不可道听途说,干扰了圣听。不过我倒是听说半年前,让西原几近灭国的瘟疫,症状也是全身黑斑而亡。不知太师大人可曾听说?”
程狐生得好看,又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唯恐天下不乱。
太师捋了捋额前的一缕白发,真诚地对着程狐义正言辞开口说瞎话:“不曾。”
现在朝中上下谁不知道太师就是在西原中带回了魏王和江阳世子,如今太师矢口否认不知西原瘟疫,真是难为他的老脸。
程狐朝太师翻了一个白眼,嘴巴上却继续快意道:“殿下,有过往西原的商队和从西原密陀瘟疫中逃出来的人说,西原的瘟疫跟江阳的花间侯有关,直到花间侯死了后西原的瘟疫才自然散去。所以,这摇花楼的瘟疫……”
狐狸尚书程狐话还没说完,只见侍郎大人哭得更伤心了。
“我可怜的儿呀……”
隆公公看不过眼,他请了几个内侍,说侍郎大人老年丧子恐其伤心过度,把侍郎大人架进了偏厅热汤伺候。
偏殿重新恢复了安静。
秦相一脸凝重,踌躇道:“殿下,这事情拖不得了。虽说疫情仅限在摇花楼,可谁知哪天就爆发到全城。上安是我朝的天都,天都至关重要,万万不得有失。就算江阳世子是您的妻弟,还望殿下以社稷和百姓着想,恳请殿下早日定夺。”
上安大乱本不秦相的是本意,他计划只想利用孟爔激化齐王和魏王矛盾,齐王爱妻如命,必定会因孟爔与朝廷对抗,到时朝中上下看不惯齐王护妻行为,必定要求魏王出山镇压。哪知这请来的过敏红疹突然就变成了瘟疫,还死了人,并且是规模性的传染死人。
事情的进展大大出乎了秦相的预料,背后不知是谁伸出了无形的手,在黑暗中推波助澜。他内心冷笑一声,不管是谁,这个局已定,死点人就死点人吧。
“恳请殿下早日定夺。”偏殿内呼呼啦啦,一下子跪了一圈人。
齐王还没开口,殿外又传来急报,江阳快马加班传来了一封信。
信件很快呈了上来,齐王拈着信纸好似握着千斤重的斧柄,迟迟没有说话。玉树临风儒雅温文的齐王,乍一看上他清净自持,可细看一下此刻他的眼中风起云涌阴影不定,随时能翻起一股波浪。
老太傅站了出来,“江阳王来信说了什么?”
齐王倦倦抬起眼,他的眼神冷漠威严,以一种俯视的目光逡巡殿中众人,他的语气很轻但听上去却非常重:“岳父大人来信,说他十分想念远在上安的一对儿女,希望世子和王妃不日可以回江阳看看他老人家。如若不然,他就带着二十万江阳大军亲自来接。”
秦相扮出一脸惶恐,跪下道:“殿下,江阳王这已经不是示威,而是逼宫。他仗着手里有兵,无视君上、无视百姓、无视朝纲,他这是要谋反。”
齐王视线冷冷射了过来,他极少用这种桀骜不驯的口气与他人说话:“不错,岳父大人就是要反,秦相大人又打算如何?直接向江阳宣战,杀了世子和王妃?还是秦相根本就是打算……杀了本王?更何况,这到底是什么有心人,特意放出消息去了江阳,不过短短两日就掀起这番波浪?”
秦相眼角一挑,激动道:“齐王殿下这是以己度人。江阳世子本是上安城的祸害,谁知道他身上带着什么毒,而江阳王又虎视眈眈。还望殿下必须开始打算,立马出兵前往江阳。我大陆的天下,容不得异姓王造次。”
殿上一下子炸开了锅,有支持秦相说法, 建议魏王今早出山前往江阳。也有为江阳鸣冤,一双儿女均在上安为质,如今王妃的腹中还怀中明氏皇族的血脉,未来根本不可限量,江阳王不过是担心儿女安危,并无谋反之心。
满朝上下,始终达不成统一意见。
最后还是太师留下一句,给老夫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内解决不了上安的瘟疫,老夫就亲自烧了摇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