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韶在小傀儡的指引下，走过幽深曲折的回廊。
明明只是一个三进的院落，回廊却仿似千回百转永无尽头。鬼工后人程狐狸的府邸，连回廊设计也别出心裁，再有方位和方向感的人恐怕都会被迷惑。
直到被引到一间厢房后，房门自动打开，小傀儡指引林寒韶自行入内。林寒韶瞧了一眼黑漆漆的厢房，心生警惕，在小傀儡不停的催促下才警惕着踏了进去。
她刚进入房间，案台上的烛火便自动燃起，房内顿时通透明亮。角落中的摆着衣橱个屏风架，她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
打开。
只见衣橱内整整齐齐放着女子服饰，色泽、材质以及手工，堪称佳品。
林寒韶心里暗笑，狐狸尚书果然爱美如痴，连私人收藏的衣物，都是极品。她依照自己的喜好，选了一件红色半纱华服。
又在铜镜面前又检查了一遍自己艳丽的妆容，林寒韶才走出了厢房。
程青独自在院中饮酒作乐，身边仍是未见任何侍从。
他淡褐色的眼眸在暗影中张狂邪魅，似笑非笑等着盛装出现的林寒韶。
“秋水为神玉为骨， 芙蓉如面柳如眉，果然是个美人。不枉费我的私家珍藏，你刚好配得上它。”
林寒韶轻盈落座，夜幕下烛火微漾，她旖旎动人的风姿明艳缥缈，“在尚书大人眼里，女人连衣服都不如。”
程狐斜睨于她，嗜血清魅的眼眸寒光映照，“在我眼里，没有什么男人女人，只有人和废物。有价值的是人，没价值的是废物。如果是废物，还不如有价值的死物。”
林寒韶抬眸，幽然笑道：“真是残酷。不知我在尚书大人眼中，是哪一种？”
程狐咯咯笑道：“身手不错、胆色也不错，居然能在大半夜面不改色坐在这张人骨座上。姑娘公主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林寒韶心下一惊，轻移视线于桌下。
赫然发现一个七窍流血的头颅被当成摆饰放在那里，两个眼眶内空洞洞的，在鬼气森森的半夜显得尤为渗人，恐怕他说的这人骨座也是真的，这个两张椅子得用多少根骨头才能拼成。
狐狸尚书，变态尚书，嗜血尚书。
她强压住呕吐的欲望，如坐针毡。
程狐给她倒了一杯酒，林寒韶看到暗红色的酒液在金樽中晃动，像极了血液，她胸口的郁闷之气凝结成团。
恍然间，如同柳暗花明，一股馨香入鼻的甜美之气迎面而来。
似花香、似茶香，清淡之中带着丝丝沁人的诱惑。
原来程狐打开了一只小瓶，香气从小瓶中四溢而出，迅速填满了她的五脏六腑，林寒韶终于压制住了呕血的欲望。
程狐挖苦道：“还是有点废，这点程度都经不住。”
林寒韶冷哼道：“我不像大人，还没到变态的地步，当然仍有畏惧之心。”
程狐仰首，发出一阵桀骜的媚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你刚刚看到的那些东西，都已经是器皿而已，何惧之有。”
林寒韶盯着他的双眸，眼中寒芒陡现：“冥雀如何到了你手中？”
“公主怎么知道冥雀在我手里？或者应该叫你，”程狐停顿了一下，唇角漾出一抹妖异的笑容，“林寒韶。太师大人取的名字吧，寒韶，你得曾经度过了多少冰凉的岁月。”
林寒韶微一愣怔，没想到上安城内又有一人准确知道了自己身份，随即又冷冷一笑。
“哈哈哈。原来尚书大人早已经看穿我身份，还特意设下鸿门宴等我过来。冥雀身上被我特意加上了一股追魂香，这股气味只有我闻得到。昨晚九寰城大乱，魏王彻夜搜查，我却知道冥雀仍在九寰皇宫之内，未移动一寸一步。直道今日午时，冥雀才从九寰出来，我接着也跟踪出宫，在上安城内辗转寻找，自然能循着气味找到尚书大人这里。”
程狐称赞道：“心思也缜密。冥雀昨晚确实仍在九寰皇宫内，不过我略施了小手段，让冥雀没了踪影而已。我为冥雀特制的生机笼内有个暗影机关，若冥雀通过食槽进食，次数达到一定数量后便会自动发动机关，冥雀便自然掉进暗影之中。今日午时我以检查鸟笼为借口，自然能趁机带走冥雀。”
林寒韶疑惑道：“难道大人不怕熙帝怀疑你？”
程狐阴笑道：“他当然会怀疑我。不过比起我，他会更加怀疑其他人，例如秦相大人。他的动机可是更加明显，觊觎皇权皇位的人更想得到连凤台的秘密。等熙帝明白过来，想要查我，恐怕到时候冥雀已经不在我手中了。美人，你说对不对。”
林寒韶眼眸一转，幽幽说道：“难怪义父说，鬼工狐狸小程狐，大美大智大伪，太危险了。”
程狐长眸微细，掩藏不住其中的阴森寒意。
“太师大人居然还记得下官，真是受宠若惊。不知太师大人，是否还记得与下官的约定。我可是已经足足等了太师大人十六年。”
“当然记得，毕竟程狐这个名字也是义父取得。”林寒韶笑意盎然：“只是义父早已游方之外，不知尚书大人与我义父订下的是什么约定。若是重要之事，林寒韶定当代为转达。”
程狐眉心一紧，如同飞霜骤至：“游方之外，太师要做隐者，真是天大的笑话。纵使他离开庙堂十六年，可是庙堂之上，无处不是他的影子。太师曾许诺下官在他有生之年，必定要与我来一场真正的较量。”
林寒韶挑眉：“真正的较量？”
程狐倏而起身，单手捏住林寒韶的下巴，话语却是慢悠悠：“必死之局的较量。”
林寒韶轻轻挑开程狐的手，一脸嫌弃：“尚书大人为何如此执着于义父。他都躲了你十六年了。”
程狐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徐徐说道：“天下有志之人，无不以太师为目标。本官幼天资聪颖被誉为神童，自小就仰慕开国勋臣太师大人。当年仅有十二岁便中进士，金銮殿上熙帝命太师出题考验众进士，本官满心欢喜希望在太师面前展露才华，不料太师大人轻轻掐指一算，出题为为何红颜美人自古多薄命，并指着下官的脸蛋说下官便是美的标准，本官当时尚且年幼，中进士本就饱受争议，大脑一片空白居然什么也答不出来昏倒过去，本官被判为了当年殿试最后一名。没想到从此以后本官还成了众同僚嘲笑的对象，本官某日鼓起勇气去找太师理论，希望他制止这种可笑的行为，不想太师竟然又掐指一算，说本官不经历此劫并将死于非命。于是我便于太师立下了必死之局的较量，没想到他老人家第二天竟然就宣布了归隐的消息。”
林寒韶轻笑，心里暗骂义父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好生生毁掉了大陆帝国的青年才俊，然后又遁离了十六年，太不负责任了。
“然后呢，尚书大人干脆就放弃了，变成了现在男身女相的狐狸尚书。”
程狐俊美的面容浮起得意的笑：“有何不可，想想若非我以非常之道行走在这大陆庙堂之上，否则我又如何主宰中枢六部之一的工部。而当年那些与我同年进士的同僚，如今又有几人能与我相提并论。”
林寒韶一挥衣袖，冷冷笑道：“工部尚书，二品大员。那又如何，我义父位列三公，归为六卿之首。尚书大人如何与我义父较量。”
程狐邪魅的眸光幽邃，极薄的嘴唇抹上弧度：“我仍然仰慕他，但是我也要超越他。三朝元老，真正算起来，太师恐怕是两朝臣子。他确实开创了大陆帝国，可以说是因为他选择了明家，所以明家才能开创大陆帝国。离朝王朝时代，太师也曾任职丞相一职。可惜离朝废帝痴迷方术，并迷恋方士娆姬，执意封其为后。如只是问道也没什么不好，可惜废帝竟妄想翻天覆地，苛求长生之道，穷奢极乐，不问朝政导致政令松弛社稷摇摇欲坠。太师一生追求圣王之道，他又如何容忍废帝的荒谬行为。”
林寒韶身躯微微一颤：“荒谬，他怎么荒谬了？难道作为一个皇帝，他无权宠爱自己的皇后吗？”
程狐阴恻恻说道：“若在盛世，无伤大雅。可若在乱世，则是土崩瓦解。离朝的军政大权，牢牢握在两大诸侯手中，西北明家和江阳孟家。太师早已预料到天下逐鹿的画面，他从不做无用之功，他果断放弃了废帝，选择了他认为更有前途的新主。他在左右权衡之后选择了扶持明家，以茈衣虞美人为守护之花的武士家族明家。明家人刚烈果敢，在乱世之中，以霸道手腕横扫天下，以武盛开，以武登顶。而孟家似乎历年来生活在多水柔情的江阳，以喜阴的蓝色鸢尾为家徽，骨子里天生就带有一丝犹豫，没有王者之气。所以，在太师运筹帷幄帮助明家取得天下之时，孟家竟也接受了招安归附，只是由于其强大的军事家族背景，被恩准特许永久保留江阳兵权。这些故事，身为义女的你肯定都耳熟能详。”
林寒韶垂首，淡淡道：“再听一遍，仍是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