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景由宫人领着走进东宫,走到那个院子。
院子当初的枯黄早就被一片全新的绿意所取代,而那些腊梅也早就开放过去了,又只剩下光秃秃的枝。
他们总是错过那么一步,要不早了,要不就晚了。
叶安景远远地瞧见亭子里纱幔下那道模糊的影儿,这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变得有些沉重。
再沉重的步子,也终是会停下。
“公主,叶大人来了。”
淡淡的一声“嗯”从纱幔内传出,卷着微风传进叶安景的耳朵,让他的身子竟是不受控地一颤。
纱幔被一双素手所打开,露出曼霜娇俏的面容。
她微垂眼帘,侧身让开路。
“叶大人请。”
叶安景没有动,视线定格在那迎面坐着的女子身上。
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她慢悠悠的抬起头来,轻松对上他的视线,展颜一笑。
叶安景想要从中找寻一丝一毫的伤感,却最终得到的只有自己满心的失落。
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若是有半分的在意,又怎么会有眼前的悠然。
他垂下的手紧握成拳,转身而去。
这步子刚迈出两步,就被身后的声音所唤住。
“你就这么恨我吗?”
叶安景没有回头,因为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怕他会就此心软留下。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这般的胆小至极。
他努力将自己声音听起来冷漠。
他反问道:“你在意过我吗?”
得到的又是一句反问:“你觉得没有吗?”
叶安景的身躯再次微颤。
“进来喝杯茶吧。”声音顿了一下,“你不会连与我喝杯茶都厌恶吧?”
她总是如此,最会拿捏着他的软肋,让他无法拒绝。
叶安景在原地定了好久,终是迟钝的转过身子,缓步走进了亭子。
谢珺瑶瞧着他垂着头坐在自己的对面,浅浅微笑,眼里不自觉流露的是涓涓的柔意。
曼霜放下纱幔,再次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她缓步上前,跪坐在桌前,想要去拿炉上烧着的茶壶,却被谢珺瑶抬手拦下。
曼霜领会她的意思,起身缓慢地退了出去,连同外面守着的一众宫人一同打发走了。
这一块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一如当时。
叶安景的视线无处安放,便索性将之投到远处。
亭子靠近池塘的一面纱帘并没有放下,从他的这个方向望去,入目的是满塘的白莲。
哦,现在到了莲花开放的时候了。
他忽的想起她对他说的:“听说六月初七是个好日子。”
他这才恍然六月是白莲绽放的日子。
伤感又莫名占据了他的心头。
嗯,她如了她的话,也是这日子里出嫁的。
他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再垂首的时候,面前的那个茶盏已被人倒上了热气腾腾的茶。
“莲花茶,不知你是否还会喜欢?”
谢珺瑶含笑的话再次传来。
叶安景垂头盯着茶,茶盏里,茶叶在翩翩打转,一如当初在池中绽放一般。
尽管茶香氤氲,尽管他爱莲,却也没有丝毫想要饮的欲望。
“他对你好吗?”他垂着头突然开了口。
谢珺瑶面对这个问题,怔了一下,旋即浅笑道:“他是个好人。”
尽管笑声微不可闻,但叶安景还是准确的捕捉到。他快速抬起头来,与她疑问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又快速的别开。
他眼帘低垂着,不知在瞧什么,似是在瞧桌角旁露出的那一抹裙角。
谢珺瑶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便见自己裙上的牡丹花纹。
她又开了口:“叶大人,我从来都是这般薄情的女子,此生也不是你的良配。”
“你胡说。”
叶安景立刻反驳,他幽幽抬起头来,瞳孔微颤的对上她的视线。
谢珺瑶一怔,她分明从他眼里瞧见了受伤。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紧攥衣裙,复又坚定道:“我没有胡说。”
叶安景落魄一笑,“那请公主告诉微臣,微臣此生的良配是谁?”
谢珺瑶不忍再去瞧他,将视线看似淡淡的移开。
“赵小姐。”
“赵小姐?”
谢珺瑶进一步解释:“赵慧卿赵小姐。”
“赵慧卿赵小姐。”叶安景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这才恍然过来。“你让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吧?一步步诱导我主动说出,公主心思真是深啊!”
谢珺瑶听他变了称呼,眸色一暗,却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自顾自道:“赵小姐她很喜欢你,就是散尽家财也想成为你的夫人。这份心思,是我断及不上。”
叶安景怔怔地看着她,忽的痴笑了起来。
“哦,我想起了。公主需要钱,东越现在也需要钱。”
他倏然止住了笑声,定定的瞧着她。“所以你就想把我卖了,是吗?”
谢珺瑶不受控地去瞧他,见他眼里尽是伤感与失落,眼眶顿时轻颤,想要开口解释,朱唇蠕动却吐不出一言。
她能解释什么?事实就是如此啊。
叶安景一直等着她解释,他多么期望她能说出什么,哪怕只是一个不字。可是他满心的期望,等来的终究只有无尽的绝望。
“为什么选他?”
他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执着的问题上。
“她很爱你,我根本及不上。”
叶安景打断她的话,“我说的不是她,是他。”
谢珺瑶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她低垂下眼帘,嗫嚅道:“都过去了,你又何须再纠结这些。”
叶安景点头,“好,我不纠结这些。”
他眸色忽的变了,“那若是当初我从祠堂逃出来找你,现如今我们会不一样吗?”
谢珺瑶身子轻颤,一抬眼便就对上他灼灼的视线。她的口型在“不”字上停留了许久,终是怎么也吐不出。
她最终还是败了。
“会。”
一个简单的字卷着莲花香传了过来。
叶安景倏然站起身来,俯视着她,用冷漠无比的声音说道:“一切如你所愿。”
纱幔扬起,那道颀长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直至消失。
谢珺瑶自始至终呆呆的盯在那盏未曾动过的茶上,雾气一点一点的聚拢,化成晶莹的泪珠滑下。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又在伤心什么呢?”
这满含颤意的话似是在对离去那人说,也似是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