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人的手指轻微的动了一下。
守在一边的林海立刻惊坐起,紧盯着贺骁苍白无血的脸。
“侯爷?侯爷!”
他俯在贺骁边上,一遍又一遍的唤道。
许是这声声呼唤,唤醒了床榻上的贺骁。
他手指又动了动,眼皮开始蠕动。
在林海期盼与兴奋的视线下,贺骁艰难的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他干裂的嘴唇发出一声闷哼,剑眉紧蹙,似是很是难受。
“侯爷,你终于醒了!”
守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林海那颗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敢放下了。
贺骁没有理会他,侧头打量了眼陌生的环境。
他嘴张了半天,才好不容易问出一句:“这儿是哪?”
声音沙哑,一说话便牵动着喉咙,难受得很。
林海忙上前压住他要坐起来的身体,万分叮咛道:“侯爷,您身上还有伤,还不能起来。”
经他一提醒,贺骁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所有的疼痛都源于胸口。
他垂头去看,看不见受的伤,满眼的白布。
他这一动,似是牵动了伤口,立刻有血丝渗出。
林海一见,急了,忙又压住了他,不让他再动弹。
“大夫临走前,叮咛过了,侯爷的伤口一定不能再撕裂了。”
贺骁并不与他较劲,躺在那儿缓了口气,开始整理现在的情况。
“太后呢?”
“太后娘娘已经依照侯爷的计划,安然被送到了梧州。”林海如实道。
那夜,林海找到叶英被关的位置以后,贺骁与他便制定了一个声东击西的计划。
利用贺骁逃走,吸引所有人注意力,让谢珺瑶她们调出所有的侍卫。
再假意被抓,拖住谢珺瑶他们,以此顺利救出叶英。
这个计策可谓绝妙,实行起来也顺畅无比,没有一点的阻碍,只是这承担的风险未免有些大了。
林海看了眼贺骁的伤口,只差一寸,大夫说,若是刺中的位置再偏一寸,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种后怕感油然而生。
贺骁不知他所想,只一心记挂着叶英的安危。
梧州虽然偏远,但终究有叶安景在那儿,相信叶英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心放下的同时,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犹豫的吐出:“那她呢?”
林海一怔,抬头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瞬间了然。
“她·····”
林海犹豫了。
“她怎么了?”
林海紧张的看着贺骁,沉默半响,才吐出一句。
“她死了。”
一语如雷,贺骁直接定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他再次确认道。
林海见他面色平静,心放了放,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死了,为了救云政,她中了毒箭,无药可救。”
贺骁瞳孔骤缩。
为了救云政,她死了。
也就是意味着,是他一手促成了她的死。
林海见贺骁神色大变,忙道:“侯爷,要不是您福大命大,那匕首再偏离一寸,您也就与她一块去了。”
偏离一寸?
贺骁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她将匕首恶狠狠捅进他身体里时的模样。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胸口,那里隐隐作痛。
偏离一寸,到底是因为她当真被自己的话语给气恼了,还是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没想要了他的命。
“我们还在京师吧?”
贺骁话语虽是问的,但却带着莫名的肯定。
他的伤势这么重,绝不能长途的跋涉,只能躲在这个破旧简陋的小屋静养。
尽管林海并不想告诉他,但也知道自己瞒不住他。
“是,我们还在京师。等侯爷的伤好些,我就备两匹马,可以去梧州与太后娘娘汇合了。”
贺骁直愣愣的盯着前方,随着他的话一下下点着头,这幅呆愣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把话听进耳里了没。
林海的话语声落下半响,贺骁才启唇道:“我想去见她。”
林海错愕,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侯爷,她已经死了。”
贺骁转过头来,无比平静的看着他。
“我想去见她。”
这一次的话比之刚才那句,还要坚定,不容任何的反驳。
林海看着他,满脸为难,嘴唇蠕动半响,却不敢吐出一字。
也不知他内心挣扎了多久,他才松口道:“三日后,是长乐公主入皇陵的日子,侯爷那时候见见她吧。”
这是林海最后的退让。
如今的京师已经尽数掌握在谢衍的手中。
他的手段远比谢渊要毒辣,对于这些曾经与摄政王府交好的官员,赶尽杀绝。
若是让他知道侯爷还在京师中,那他们将迎接的一定是千军万马的追杀。
他不能让侯爷再出一点的事情。
贺骁有了他这么一句的承诺,原本黯淡的眼眸里多了一点的光亮。
永乐元年十月十五日,长乐公主谢珺瑶中毒,死于公主府。
东惠帝谢衍,悲痛十分,下旨以最尊贵的礼仪,将长乐公主葬于皇陵。
名动天下的长乐公主终是陨落。
街道两边站满了送行的百姓,他们是自发来相送。
但比起谢渊驾崩时的痛哭载道,这一次,他们明显平静了许多。
谢珺瑶作为东越的公主,这一生也是多彩至极。
众人除了提及一句红颜薄命之外,还要絮叨上一句关于她与贺骁的传闻。
这般绝世的女子终生无子,无疑是遗憾的。
但同时,也不禁让人猜测关于其中之因。
而这最有可能的猜测,恰恰就是与贺骁的那段情。
作为当事人的贺骁,此时站在人群中,他听不到身旁人的议论,目光紧盯着运送棺材的队伍。
林海以为他就算不悲痛欲绝,但也总要有些伤心之色。
但他错了。
此刻的贺骁,脸上格外的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看了一会儿,直接转身离去,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林海愣住了,随即快速反应过来,转身追了上去。
“侯爷不再看两眼?”
毕竟这一眼结束,便是永远。
“一个空空的棺材能有什么好看的。”
林海一怔,“侯爷的意思是·····”
他下意识地向后看去,送行的百姓里也有些眼窝浅的,悲痛得哭出了声。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棺材。
再华丽的剧目也有谢幕的时刻,再绝色的美人也有退场的一天。
夜幕一点点降临。
黑夜所笼罩的树林里,除了树叶沙沙的声响,再不闻任何。
若是不细瞧,估摸着那道消瘦的身影,谁也看不见。
他已经与黑夜融为一体,就像他此刻的心一般,已经坠入了深渊。
云政呆呆的坐在地上,双目发直,他身边是一块简陋的墓碑。
上面写的内容也简单得很,只有四个字。
阿姐之墓。
相比白日的奢华,现在眼前的一切明显寒酸了许多。
云政明白,他的阿姐是一个最喜热闹的女子,这般让她一个人沦落于此,估摸着一定满腹牢骚吧。
他抬手,温柔的摸了摸阿姐二字。
“阿姐,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就像小时候你陪着我一样,我会永永远远这般陪着你的。
“阿姐,你听到这话开心吗?”
他嘴角一咧,明明想笑,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一切都这么晚?”
云政喃喃自语,满心悔恨,却掉不下一颗的眼泪,只觉得眼睛酸涩得要命。
一阵寒风吹来,卷来细细微微的脚步声。
“我就知道你没死。”
贺骁停在云政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如此的狼狈,一如当年那个被追赶得无路可退的少年。
云政脸贴在墓碑之上,连眼都未抬一下。
“你来干什么?”
他不待贺骁回答,就露出讥讽的笑容。
“看看她死没死透?如你的意了,她死了,真的死了。”
云政说道最后,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心中隐藏的恼怒还是悲伤。
他抬起头来,看向贺骁。
“你不该救我的,我也不该跟在你的身边。”
贺骁没有一点的反应,静静的听着他说,看着他眼里的悲伤之色逐渐转变为恨意。
“如果不是因为你,阿姐今日怎么会躺在这儿。”
贺骁的视线从他脸上轻描淡写的划过,最后定在了他身后隆起的土堆之上。
“原来她在这儿啊。”
“是啊,她在这儿。”
云政一边应和着,一边站起身来。
“我不能阿姐被那些人所沾染,他们不配。而你。”
他抬眼看向贺骁,“更不配。”
话音还没落,一个坚硬如石的拳头便恶狠狠的打在了贺骁的脸上。
林海有些措手不及,上前想要分开两人,却被贺骁喝退。
“走开,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林海有些犹豫,“可是你的伤。”
“无事。”
贺骁抹了一把嘴角,将血丝擦去。
他缓慢的站起身来,笑道:“我教了你这么多年,正好,检验一下我的成果。”
云政的眼神愈发狠厉,“贺骁,你把我救回来,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往日情谊。你不过只是想拿我威胁阿姐,牵制阿姐。”
贺骁大方承认,没有一点的犹豫。
“是,我本不想戳破,保留一些我们之间的师徒情谊。但你显然并不想保留,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