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必烈来到慈宁宫,太后也只剩下一口气硬撑着了。
“陛下,小心脚下,这边走。”
刘国安点着灯,为谢必烈照亮脚下的路,以防摔着。
谢必烈急匆匆的冲进殿里,“母后!”
见到的太后面色发青,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秋澜立在一边,满面哀痛与不忍,她话语里都带了颤声。“陛下,您可总算来了。”
谢必烈扑到床前,一把握起太后干老的手,轻声唤道:“母后,母后。”
听见呼唤,太后眼睛动了动,眼皮像是千斤重,沉得怎么也睁不开。
“母后,我来了,是我来了。”
来自帝王的尊称也没了,谢必烈俯在太后身边,如同一个孩子一般。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声音低微,近乎哀求:“是我来晚了,母后,您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太后眼睛又动了动,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紧接着有浑浊的泪珠从那儿滑落。
“烈儿。”
她干燥的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唤出这个熟悉的乳名。
“我在,我在。”谢必烈忙道。
太后缓慢的睁开沉重的眼皮,雾气朦胧间,看见谢必烈的脸,更是擎不住了,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母后,你的身子怎么突然就这般了?可是那沈家小姐惊扰了您?我这就去让人罚她的罪。”
太后一听这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握住谢必烈的手,阻下他的动作。
“曦月很好,因为有她,我这几日才能过得真正的快活。每当看到她,我就像看到靖柔一样。靖柔,我的靖柔,我连临死都不能见她一面吗?”
话说到这儿,几近哽咽,泪如雨下。
谢必烈明白太后在怨什么,他努力平静下心境,开口道:“母后,我已经下旨召端柔回来了,您一定要挺住了,让她见您最后一面。”
太后听见端柔的名字,脑海里就下意识的回荡出叶英的话。
“您这一走,她可怎么办啊!”
是啊,她可怎么办啊!
谢必烈感受到自己的手猛地被抓的一紧,以为是说起端柔让太后努力想撑下去。
“母后,您不是最是担心端柔的婚事吗?她的婚事就由您来做主,您为她选一门好婚事。”
太后一听这话,周身更加颤抖,她也想如此,但她好像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她反手紧紧握住谢必烈的手,“烈儿,母后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听清楚。”
她见谢必烈点头,才又肯开口道:“第一件事,母后的身子是母后自己的原因,与任何人没有关系,你更莫要因为我迁怒于沈家小姐。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都是她在代替你陪伴我,所以你不能处罚她。”
谢必烈脸上不免露出些愧疚之色,他保证道:“我明白,母后放心,我不会迁怒任何人。”
太后这才舒出第一口气,她话语没停。
“第二件事,端柔的婚事,我怕做不了主了。”
谢必烈立刻打断:“母后在说什么,您不做主,谁来做主?”
太后面带哀伤,摇了摇头,坚定道:“我做不了主了。先皇过世的早,长兄为父,你就是端柔的父皇,她的婚事你来做主。”
她再度紧握谢必烈的手,殷切叮咛道:“记住,必须你亲自来,切莫让不相干的人插手!”
“母后,我明白,端柔的婚事,我会一手操办。”
太后见他应下,这才欣慰的舒出第二口气。她像是回忆当初般说道:“我一辈子只有你们三个孩子,每一个都是我心中的宝贝。可惜我无能,让靖柔远嫁,连回来一趟都不行。”
“母后莫要说了,您现在需要静养,莫要再说了。”
谢必烈企图打断她的话,却根本打断不了。
太后继续道:“剩下的你和端柔,等我走以后,你就是端柔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我把端柔交给你,你要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护住她的周全。你听明白了吗?”
谢必烈见她难得出现厉色,忙应下:“母后,我明白,我都答应,只要你好好的。”
太后听闻这话,鼻头一酸,再度有泪滑落。她也顾不上擦,忙说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
她手抚着谢必烈的脸,怜爱的摸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怎么也摸不够、看不够。
她话语哽咽,极尽不舍。
“烈儿,你是帝王,整个东越的帝王。有时候,你不能被一些私情所扰乱,你要顾全整个大局。”
谢必烈一个劲儿的点头,他看着太后面色逐渐红润,眼眸里也有了光亮,说话声音更加洪亮,心中并没有出现一点的喜色,反倒被悲伤所填满。
他深切地意识到,太后的生命已如耗尽油的灯,到尽头了。
太后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坚定着自己的话语。
“国不可一日无储,太子走了已经四年了,你是不是应该尽快再立新储?”
谢必烈对于她突然提起这个,有些讶然。
“母后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你不立储,我如何能安心走,去见你的父皇!”
谢必烈再听她如此坚定,心下更加疑惑,但并没有继续问原因,而是问道:“那母后觉得哪个皇子最是合适?”
太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道:“三皇子谢渊最为合适,你一定要立他为东宫太子。”
“三皇子?”
谢必烈眸色加深,神色也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太后感觉胸腔内有一股气压着她,压得疼。她下意识地知道自己要走了,但谢必烈还没有答应她立储之事,她便要硬挺着。
她一把紧攥谢必烈的手,“你答应我,立三皇子谢渊为太子,你快答应我!”
这已经近乎逼的程度了。
“母后,立储一事。”
谢必烈还想为此事与太后辩驳两句,话都还没说完,太后忽的承受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谢必烈眼前都是血雾,他颤抖着,不敢去看太后,但就算不看,也能听见她大口呕血的声音。
他缓慢的抬起眼来,看着血从她口中涌出,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没有答,而是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双手紧紧的抓着他。
“答应我,答应我,快答应我。”她急切的催促着。
谢必烈反手握住她的手,高声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
手心里的手忽然松了。
谢必烈眼眸怔怔地看着前方,神情呆滞。他用力握住太后的手,周身都在颤抖。
“母后,为什么你临终前,挂念靖柔,记着端柔,想着储君,却独独不为我说句话呢?”
刘国安就是站在殿门外,也能听见帝王在里面的哭声。此刻的帝王不再是帝王,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太后走了。”
他说了一句,身侧人却依旧没有反应。他奇怪的转过头去,却见秋澜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叹了一口气,身后的殿门被人推开了。他急忙回头,神色冷峻的帝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陛下。”刘国安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谢必烈没有应,目光直视着前方,径直走了出去。
刘国安也不知该作何是好,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秋澜的声音。
“陛下。”
话中带哽咽,是痛哭过之后所特有的鼻音。
谢必烈停住了脚步,但没有转回头来。
“陛下就不曾好奇,明明太后的身子还能多坚持两日,为何突然到如此地步?”
谢必烈还是没有回答,声音听起来也很是平淡。
“为何?”
秋澜快步走上来,直接掀袍跪地。
“奴婢侍奉太后这么年,一直本本分分。今日,奴婢便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话,太后的死没有这么简单。奴婢请陛下好生想一想,太后临行前与陛下说了什么,真正的原因怕是就藏在其中。”
谢必烈沉默了。
就在秋澜以为他不会说话,想再度开口的时候,听到他问:“今日除了沈家小姐,还有谁来过?”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
秋澜咽了一口唾沫,跪在地上的身板笔直。
“太后这儿,除了沈家小姐,还有皇后娘娘每日来此侍奉。”
她顿了一下,看向谢必烈。“今日,皇后娘娘来时,奴婢跟随太医去太医院拿药。回来时,正巧碰见皇后娘娘从慈宁宫出来。奴婢听宫人言,皇后娘娘屏退殿内所有宫人,与太后单独说了话。奴婢吩咐完宫人煮药,进到正殿,就发现太后吐血了。”
刘国安听到这话,满面惊恐,这话意思是···
他下意识的看向谢必烈,谢必烈没有丝毫的反应。
“你出宫吧。”谢必烈忽的道。
秋澜一惊,忙道:“陛下,奴婢陪了太后娘娘一辈子,也要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谢必烈丝毫不理会她的话语,径直对刘国安道:“太后身边大宫女秋澜,侍奉不周,逐出宫去。”
刘国安一惊,愣在原地,“陛下这···”
“没听见嘛!”
谢必烈一声厉喝,刘国安慌忙让人将秋澜押出去。
“陛下,求您让奴婢再陪太后娘娘一程吧!”
伴随秋澜的惨叫声逐渐远去,慈宁宫再次恢复平静。
只是这份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破。
谢必烈看着面前跑进来的端柔,眼眸动了动。
“皇兄,母后呢?”端柔颤声问道。
虽然她跑来前,就听见了钟声,但她依然不敢相信。
谢必烈没有说话,端柔踉踉跄跄的跑进了正殿。
随后,一声女子的哭喊声传出:“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