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一愣，好像并不知晓她问此话的缘由。他下意识的回道：“他们身为监察之臣，仍徇私舞弊、贪污作奸，便是知法犯法，自然是要加倍罚之。”
卫南春听了这回答，沉思了一下，又开口问道：“那他们来监督别人，又有谁来监督他们呢？”
谢渊不说话了。
他看了卫南春许久，迟疑的道：“皇后的意思是·····”
卫南春笑着打断他的话，“臣妾哪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今日与人闲聊了几句，心生了些疑问，想让陛下替臣妾解答一下罢了。”
四目对视，帝后情深。
谢珺瑶的轿撵慢悠悠的出了长春宫。
曼霜一边跟着，一边道：“摄政王此举可谓是釜底抽薪。”
谢珺瑶转头瞧着她笑道：“你以为他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是白白浪费时间的吗？”
“那怕是个棘手的对手。”
谢珺瑶脸上并没有曼霜那般的凝重，她轻笑道：“再棘手，也是老人了，理应该让位了。”
轿撵刚到宫门前，谢珺瑶还没下轿，便见叶安景立在那儿，身材修长，白衣飘飘，郎艳独绝。
她由曼霜扶着下了轿撵，缓步走到叶安景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
叶安景平静地看着她，眼里似是漾起温柔的笑意。
“我在等你。”
简单的四个字让谢珺瑶的心“怦”一跳。
“等我？”
叶安景并没有把话继续下去，他看了一眼谢珺瑶身后的轿撵，开口道：“公主这些日子总爱进宫。”
他话语淡淡的，谢珺瑶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也不知这话外之意。
“皇嫂召我进宫作伴，自然是不能推脱的。”
这么一句话点醒了叶安景，他恍然如梦，“我倒是忘了你们是表姐妹，理应比常人更要亲昵一些。”
谢珺瑶不想跟他再在这儿讨论什么血缘关系。
她直接问道：“你等我做什么？”
她素来胆大直接，叶安景也是知晓的。但此刻一见她这般，心头不由得泛起苦涩。
他强压下翻涌而上的苦涩感，装作平静的笑道：“我今日要走了，想来看看你。”
他脸上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这眼里是化不开的不舍与留恋。
谢珺瑶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揽下河堤一事。
“修筑河堤是个好差事，也希望你能成为百姓心中的好官。”
叶安景听了这话，眸色明显黯淡了一下，他垂头遮掩，再抬头时，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容。
“你能送送我吗？”
这个期求的话语，让谢珺瑶呆住了，想要开口拒绝，但嘴唇却像是被胶水糊死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
她知道依照现在两人的关系，自己应该拒绝的他的。可偏生一见他这般模样，拒绝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欠他的太多了。
也罢，给这份感情做个最后结束吧。
谢珺瑶转头朝着马车挥了挥，示意他们离去。
叶安景一见她如此动作，心知她是同意了，脸上立刻泛出喜色。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大街小巷，说着最关切的话语。
“梧州偏远，路上一切小心。”谢珺瑶开口道。
“我无妨，一身青衣，来去自如，便是出了什么事，也无人记挂。”
说完，叶安景朝着谢珺瑶故作随意的笑了笑。
谢珺瑶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会呢？怎么会无人记挂？”
叶安景心尖一动，紧张又期待的等待着她的后文。
“你还有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夫人。”
“夫人”两字一出来，谢珺瑶立刻停住了，她关切的看了一眼叶安景，他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掩饰的失落之色。
谢珺瑶别开头，佯装看街道两旁卖着的小玩意，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叶安景察觉出她异样，笑着把这个话题说了下去。
“是啊，我还有家人，所以你才要万事小心才是。”
他看了一眼这个繁闹的京师，这是他长大的地方，而今离开，他心中竟是没有一点的不舍。
“这儿瞧着最是热闹，最是安逸，人人挤破了头想来到这儿。可他们殊不知这儿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谢珺瑶沉默了，她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话里所说的挤破了头也想来这儿的人中，也有她。
许是他们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所以永远也只是两条平行线，就算相交，那也是错误的。
再远的距离，也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刻。
叶安景的马车就在城外。
叶安景一看见马车，便知晓梦破了，他最后的美梦也要没有了。
他慢慢的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谢珺瑶，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恋。
“我曾那么后悔错失你，而今日，我却真切的只希望你平安。”
谢珺瑶听得出这话的情真意切来，她笑了。
“元衡，走吧，别回头，离京师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叶安景喉咙一动，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不该问出口。
他嘴唇张张合合，犹豫了好久，方才开口问道：“如果现在我要你与我一起走，你还会跟我走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她很多遍，在公主府门口，在牢里，在现在。
他每问出一遍，心里对于当初那个软弱自己的悔恨就增加一遍。
谢珺瑶看着他，尽管心里的答案早已经定下，但话到了嘴边，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元衡，我们或许·····”
她刚一开口，叶安景就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你的答案，我好像已经知道了。”
谢珺瑶关切的看着他，想出声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伤害了他，又有什么资格再说这些呢。
只愿时间能扫平所有的伤痕。
叶安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
“你一个人在京师，万事都要小心。他们·····”
他听了话，苦笑，说不出一句诋毁的话语，毕竟那也是他的家人。
“总之，一切小心。如果真有一天，你京师待不下去了，便回燕州吧，带着阿赟一起回燕州。那儿虽然不如京师富饶，但却是你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他话语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浓。
“或者，你来梧州找我也好，我永远在那儿等着你。”
这话入了谢珺瑶的耳，犹如一股暖流流淌进心里，让四肢百骸、整个身体都温暖了起来。
“好，若真到那个时候，我就带着阿赟一起去找你。”
叶安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直以来，他都想这么做，但从未敢伸出手过。
他太过懦弱，才失去她。他太过自私，才让她失去她的父皇。
但他不敢把这个真相告诉她，他怕连与她最后对话的权利都失去了。
叶安景含笑抬头，一瞥眼便见城墙之上的那道熟悉的人影。
他低垂下眼帘，忽的对谢珺瑶道：“我能抱抱你吗？”
谢珺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叶安景迎面而来，下一秒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个怀抱那么的温暖又熟悉。
她脑海里霎时间出现前世，他抱着她，凑到她耳边说蜜语甜言的情景。
这个情景还没消失，她忽觉耳边一热，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传来。
“珺瑶，我们好像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谢珺瑶眼睫一颤，温暖消失了。
她看着眼前叶安景，为什么他明明是笑着的，眼里却是那般的悲伤。
他嘴唇一张一合，好像说着：“我走了。”
谢珺瑶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动也不能动。
叶安景咬牙松开了手，转身大步朝着马车走去。
就在他要上马车的一瞬间，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元衡。”
谢珺瑶垂下眼帘，“如果我不是谢珺瑶，那我们一定不会是今日的模样。”
叶安景眼睫轻颤，他强行忍住想要回头的想法，努力把自己声音听起来平淡无奇。
“可你是呀。”
说罢，他快速上了马车，丝毫不给谢珺瑶再说话的机会。
“启程。”
车夫甩动鞭子，马车掉头，扬长而去，只舍得给谢珺瑶留下满面的灰尘。
谢珺瑶定定的站在原地，注视良久，就算马车消失在眼里，她也没有动。
曼霜担忧的走上前，唤道：“公主，小公爷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谢珺瑶还是没有动，她眼眸颤抖，似是有水光在闪动。
她垂头遮掩，“是呀，我是谢珺瑶，我现在是谢珺瑶了。”
“公主。”
谢珺瑶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不见任何悲伤之色，唯有眼圈微微发红。
“我是谢珺瑶，我是东越尊贵的长公主，先帝与孝德皇后的女儿，阿赟的姐姐。”
她一遍遍提醒自己，眼神也从失落变得坚定。
她蓦然回首，看着眼前的这座城，红唇轻启。
“未来，还会成为这座城的主人。”
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欲望与野心，尽数落在了站在城墙之上的贺骁眼里。
谢珺瑶刚要收回视线，准备离去，一瞥眼，四目相对。
她怔在了原地，他怎么会在那儿？
贺骁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对视一会儿后，他冷漠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