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南春就是等到了夜深,她也没等到那人。
原本宫人也是信心满满,毕竟谢渊满口答应下来,难道陛下一诺千金,也能失信不成?
可等她看着外面的动静一点点小了,直到没了。屋内冷清得要命,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和两个孤单的人影。
那一刻,她绝望了。
原来,陛下也会失信于人。
原来,帝言也是不能信的。
比起失落,此刻她更担心的是卫南春的身子。
万一娘娘因为这个事伤心,再损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但卫南春远比她想得要坚强。
谢渊之所以能隐忍一切,走到今天,除了他从小被磨练出来的韧性以外,还因着卫南春。
卫南春虽出身世家,但绝不是温室里娇嫩的花朵。
孝德皇后死后,卫家一门看似风光,其实早已没落。
她身为卫家女儿,理所应当的承担起支撑卫家的责任。所以,她绝对不会是温室的花朵,而是树藤。
她缠绕着谢渊,根叶相依,支撑着他笔直生长,支撑着他欣欣向荣。
“罢了,陛下他累了,本宫也累了,想歇息了。”
卫南春为谢渊找了个理由。
是他累了,累得睡了,才忘记来找她,而不是不想来找她。
她总是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善解人意,这一点许是卫家祖传的,毕竟孝德皇后亦是如此。
宫人虽听她说这话,但还是心疼得要命。
“娘娘既然累了,就早些歇息吧。说不定,明日一觉醒来,便就能瞧见陛下了。”
这话也便是哄孩子的罢了。
但就算如此,卫南春也是高兴的,至少也有一个说不定。
宫人替她掖好被角,见她闭上了眼睛,这才轻手轻脚走到桌边,吹灭了蜡烛。
殿内唯一的一束光亮没了,瞬间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之中。
“嘎吱”一声门响,有些许月光洒进,但只停留了片刻,就跟殿门一起被关在了外面。
殿外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批。
不知道这样的囚禁还要到什么时候。
宫人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侍卫,犹豫着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
她压低声音好生问道:“大人可知陛下今夜去了何处?”
侍卫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本来这等事情他一个守卫并不应该知道的,只是换班时听同伴提了那么一句,便就记在心上了。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怜悯,“陛下今夜翻了白贵妃的牌子,去了白贵妃那儿。”
宫人听了这话一惊,显然不敢置信。
她再三确认:“陛下今夜翻了牌子?”
侍卫也觉得她好生奇怪。
“是,陛下翻了白贵妃的牌子。”他坚定道。
宫人的脸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她像是整个人都反应不过来,满脸懵懵的转身离去,嘴里还敷囔着:“陛下翻了牌子。”
细微的风带着这句话吹进了殿里。
殿里出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
在这座皇城的另一个角落,清冷的月光勉强透过窗户的缝隙,挤进来些许的光亮。
云政坐在草垛上,双目发直,直愣愣的看着地上那一束微弱的光。
这已是他被关在这里的第七日,外面没有一点的动静,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般。
若不是每日定点送来的饭菜,他真的以为世界毁灭了,只有他一个人了。
起初,他还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焦急。他被关在这儿,消息便就送不出去,贺骁会不会有危险。
日子久了,他也就不急了。
因为他急也没有用了,贺骁要是命中该绝,这个时候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如果贺骁命不该绝,那他着急也没有什么用。
他渐渐的开始在思索这个局,到底是会谁输谁赢。
贺骁奉命去吴州平定暴乱,陛下趁这个机会铲除贼臣,将大权尽数掌握手中。
按这么说的话,那陛下便是稳赢了。
那可为什么长乐公主突然会走呢?
她可不像是什么可以把胜利果实拱手让人的人。
她为什么走呢?
顺着这条线,云政蹙着眉头往下想。
难道她预先知道陛下会输吗?还是说,她不知道谁输谁赢,只是想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
他被关在这儿这么久了,像是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一般。
这般的平静好像就意味着安定。
云政眼帘垂下,嘴唇轻启:“他赢了。”
这句话说出的瞬间,房门被人推开了。
所有的月光尽数倾洒而下,照在他的身上,将他分割成了两半,一半被月光照亮,一半深处黑暗。
云政缓慢的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神色晦涩难明。
“我就知道你赢了。”
月光将来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贺骁听见称赞,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我还从未输过。”
说完,他扫了一眼狭小的房间,开口问道:“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好不好,这么一看不就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呢。
脏乱的环境,狭小的空间,云政的蓬头丐面以及胡子拉碴,无一不在告诉着贺骁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他偏生还就爱明知故问。
云政的脸冷了下来,是说不出的难看。
“贺将军日理万机,还能关心我这等小人的近况,卑职当真是感激涕零。”
贺骁听着他这阴阳怪气的话语,不禁失笑。
他在生气。
至于在气什么,贺骁很清楚,但他就是故意不提。
“现在你不应该称呼我为将军了,应该称呼我为贺候。”
“贺候?”
云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更加的难看。
这次可谓是大获全胜,身为一等功臣可不是要进爵封侯。
“贺候。”他把这两个字咬得极重,“既然贺候不信任我,那为什么还非要把我留在身边?”
谢渊所有的计划,贺骁全都知道,所以他就将计就计,在谢渊得意忘形的时候,杀了一个回马枪,直接将谢渊置于死地。
云政一直觉得他跟着贺骁从西北到京师,出生入死的情谊总是会比平常人深些的。
可终究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贺骁的冷漠。
贺骁明知这些,却未曾跟他提及过一个字。贺骁在给谢渊设局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给他设一个局,一个考验他的局。
今日是因为他通过了,所以能有幸留着一条狗命,在这里见到贺骁。
如果他没通过呢?
相信他会跟那些抵抗的侍卫一样,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些所有都在搅缠着云政的心,让他难以平稳,一股怨气在体内产生,越聚越大。
他到底算什么?
一条需要被测试忠诚度的狗吗?
贺骁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将他眼里翻涌着的,企图强行隐藏下情绪,看得是一清二楚。
愤怒、羞恼之间还掺杂着恨意。
这种情绪莫名让贺骁身心愉悦。
他多了几分愉弄云政的心思,“那为什么不跟她走?”
一句话问懵了云政。
他?她?
云政反应了半天,在看到贺骁别有意味的笑容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句话里的那个她是指长乐公主。
原来,就连那日他与长乐公主的对话,贺骁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还有什么贺骁不知道的呢?
云政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发寒,止不住的颤抖着。
他觉得一直以来自己所有单方面的付出都是喂了狗。
他缓了一口气,努力镇定道:“在我没有还你救命之恩前,我是不会跟任何人走的。”
“你还真是个死脑筋。”
这个夸赞与当初谢珺瑶的评价一样。
“你明明知道的,我当初对你的根本不是救命之恩,只是另有所图罢了。”
云政垂下眼帘,“救命之恩也好,另有所图也罢,等我还了你这条命,你我就再无瓜葛。”
贺骁弯了弯嘴角,对这话不屑一顾。
还了这条命?
拿什么还?
还了以后,他还有命走吗?
“我不是没有给你走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走的。”
贺骁顿了一下,再看着云政时,笑意更深。
“如今,你想走,也没机会。”
云政愣了愣,随即恢复冷漠的神色。
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说过了,等我还了你这条命,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贺骁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吧,难道你还想守在这儿过日子吗?”
再也不想了。
云政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快步朝殿外走去。
清爽的风迎面而来,包裹住他的身体。
他这才觉得浑身的疲惫稍解。
夜也深了,路上没有什么人。这座白日里巍峨的皇宫,此刻就像是一座空城。
贺骁并没有带他出宫,而是带他上了城墙。
在城墙之上,俯视整个皇宫,这才是它真正的样貌。
云政望去,星星点点的光撞入眼里,他毫不在意,视线紧盯着一个方向。
贺骁侧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看见这座皇城了吗?”
云政没有说话,但并不妨碍贺骁继续把话说下去。
“它的主人变了。”
云政明白他话中所指,便跟着附和道:“是啊,都变了。”
话音落下后,云政收回视线,转头紧盯贺骁。
“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不是它最后一次变了呢?”
贺骁与他四目相对,别有深意的笑了。
“那我们就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