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彩镂影 · 十三)
衡巷生2019-11-20 14:403,459

  只因着这么幅画起了火,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剥皮歹人如此宝贝那轴画,是绝不可能主动点火的;葛迷糊心说自己一扎花圈的,也生怕着火这玩意儿……所以说,除了一进门就触发画底符阵、被摄走了神魂的赵寒泾,还能有谁?

  只一打眼的工夫,他便瞧出了些门道:原来这画同上次那面水镜一般,皆是用来传信的法器。只是这法器只能用一次,只要特定之人开启封禁,接收了其中传递的信息,它便会启动附带的自毁符咒,以防信息泄露到其他人手里。

  瞧这老大爷都心疼到疯魔,说不准气狠了要拿他俩的小命来赔画,葛大师把小心地操控老虎,将尚且虚弱着的赵郎中护在纸仆役身后。他又得威慑住剥皮歹人,又要提防着火星子把老虎尾巴给燎着了,还得注意着点儿赵郎中,省的这倒霉后生撑不住了昏过去,一时间可忙坏了个葛迷糊:“老赵!嘿,醒醒醒醒!你没事儿吧?”

  赵寒泾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摆了摆手,示意老葛自己已经没事了,就是得缓会儿,一时半刻且说不出话来。与上次被水镜摄走还不同,今晚他亲手布下的“活人枰”被破,气血已然翻涌了一回,被强行摄走又强行塞回的神魂需要回复,更兼因面见先师而情绪波动,满腹辛酸之下,竟不知是头更疼还是心更疼。

  另一厢,影子常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倚在墙角絮絮叨叨哭他的“白露”,双眼通红如恶鬼,手里却还抓紧了刀,刀尖直指向那纸扎的白虎。

  当冯阿嫣循着纸雀的指引赶到织布坊时,见到的就是这场堪称滑稽的对峙。

  “天爷哎,冯郎中,您老人家可算是来了!”葛迷糊赶紧把搀着的赵郎中塞还到冯郎中怀里,一边跟她交待情况,一边还得警惕抱着残轴嚎哭不止的影子常,末了自己且要再狗腿两句,“我琢磨着吧,这大爷他可能是脑子有病。越是脑子有病的人,他拿起刀来就越危险,我这儿还抱着您师兄呢,可不敢硬碰硬,万一再伤到赵郎中怎么办?只能看住他别跑喽,先擎着等您来吩咐不是?”

  冯阿嫣搂紧了小郎中,入手轻飘飘的,仿佛是几件衣裳裹着团烟气,随时都能散掉。她不禁担心起来,手指刚掐到他腕间脉搏上,便被那紊乱的起伏给惊了一跳:“师兄?”

  “我撑得住,先把他抓到再说。”师妹的怀抱一贯那么牢靠,赵寒泾深吸一口气,总算攒出些说话的气力,“不过是被晃了心神而已,歇两天就行。”

  见此二人全然一副小儿女柔情蜜意的模样,影子常把目光从残轴上移开,转而去端详青年那稍上透出些血色的眼尾;一对瞳仁间敛着清淡干净的神韵,恍然是世上的第二个白露。心像是被一片一片剖下来放到油锅里煎炸,他红着眼,如将死的野兽般嘶吼出了声:“杀了我,来啊,杀了我!我要去找她,我到底下去找她……”

  “现在杀了你,然后呢?”没等师妹动作,被搀扶着的赵寒泾忽而冷冷出声,扬起下颔蔑视道,“然后一切事情都会因为你的死被揭过去,你死得不明不白,秦师叔也死的不明不白。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可都到了这份上,你还是只顾着自己快活……呸,鳖孙,说什么你的“白露”,你也配?你根本就不在乎秦师叔,你根本不知道喜欢别人要付出什么,也不照照镜子,瞧人家愿不愿意再见到你这幅嘴脸。”

  虽然场合不太对,但她还是由衷地觉得,师兄一脸平静冷淡在骂人的样子,真他娘的俊。

  趁着影子常被骂傻了的工夫,惯会偷袭捡漏打闷棍的葛迷糊顿时看准了时机,从袖子里放出一大团牛筋绳来。那绳子显然也是件法器,仿佛带着生命似的,蛇一样冲着影子常缠过去,一眨眼便把人捆成了个茧子,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手中的朴刀和残轴一起落到地上,金属碰撞的声音直盖过那木轴,“当啷”一声,还带着“嗡嗡”的回响。

  而赵寒泾却在这回响中独独捡起那画轴,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屋子里其他东西都不要动,留作证物,老葛留几个纸人儿看好场子。我们现在就去找乔家人,先拿这厮跟乔家换了悬红,等天亮一起去府城敲登闻鼓——拿了钱,我跟阿嫣算一股,你自己算一股,咱们对半分。”

  对半分!一千五!葛大师藏平光镜后的眼珠子登时亮了起来,忙不迭地应下来。

  猫儿行外,某处宅院中,守宅的老苍头跪在蒲团上,望着满堂垂落的白幡,慢慢往灵柩前的火盆里又续了几张黄表纸。想想惨死了的大公子,再想想如今身陷囹吾的二公子,饶是老话讲“死者为大”,他也忍不住埋怨起这早已躺进了棺材的二世祖来。

  眼看八月将近,倘若再没人能擒了真凶,洗刷不了大公子的冤屈,待京里头的批复一回来,菜市口上三声追魂炮一响,乔家怕是真的就要倒了。

  就在此刻,屋顶忽而落下一点足音。

  “谁?”老仆暴喝一声,抄起了随身带着的长棍。下一息,一个捆成蚕茧状的人被从屋顶丢到了院子里,一只吊睛墨纹的白老虎从屋顶跃下,身上驮个灰袍男子,尾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灰袍男子笑眯眯从虎背上跳落,一招手便把那凶兽收成了条纸虎给袖起来,通身气度,仿佛一尊从天而降的活神仙似的。

  然而一开口,那股子嬉皮笑脸的腔调便活生生把仙气儿给冲没了:“老丈莫打,我们是揭了榜,来换那三千两悬红的。”

  在听过来人简短的解释后,老翁仍是有些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能有如此神通的仙长,都是些怕担因果的修行人,必然不肯于在这性命攸关的大事上打诳语。他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赞同三人明日一早到府城敲登闻鼓的提议,且唤来宅中几个手脚利落的小厮,为仙长们准备了两间客房,请几位稍作休息。

  那老仆似乎在乔家很有分量,招待众人也招待得极为殷勤,很快就派人送来了洗漱的热水。冯阿嫣仍然记挂着师兄,吩咐那小厮无事勿扰后,便关了房门,心疼地把师兄抱到怀里,仔细检查。赵郎中瞒了师妹反噬一事,心里头且发虚,他料想这会儿涌起的血气已经平复下来,再推辞恐被瞧出端倪来,只好乖乖递出两只手腕。

  诊过脉,又随她翻了眼睑、瞧了舌苔,除了消耗过大,都没诊断出什么新问题。他刚松下一口气,正把舌头缩回去时,只见师妹眉头一皱,面上从疑惑逐渐转为冷笑:“怎么有血味儿……你吐过血?不过是说被晃了心神而已?歇两天就行?”

  面对师妹审视的目光,小赵郎中不敢搪塞,只好支支吾吾地坦白道:“我一时不察,摆的阵被那鳖孙给破了,就……就反噬了一小下……”

  而冯郎中冷笑更甚:“一小下?一小下便要到吐血的地步?”

  “我没吐,真的,咽回去了!”说完,小赵郎中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讲得简直是不打自招。估摸着阿嫣肯定更加生气,他只好闭了嘴,眼巴巴地看着师妹。

  她叹了一口气,打又不舍得打,骂也不舍得骂,只好额头抵着这个小冤家:“你呀你,平日里端端正正瞧着比谁都有数儿,可不该逞强的时候,倒比谁都能折腾……你知不知道,万一你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得有多伤心?乖乖呀,我可就只有你了。”

  赵寒泾回手抱紧了她,把脸贴到她乌亮的发顶,干巴巴地道着歉:“是我考虑不周到,你别生气了,我改。”

  他又何尝不是只有阿嫣了呢?

  “不是考虑周到不周到的问题——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累了就歇着,不想做什么就不做,想做什么我陪你。没什么好害怕的,也用不着去迁就别人,这世道,我们不去祸害别人就已经很有良心了,何必看那些无关人等的脸色?”冯阿嫣心疼他每次都只会折腾他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方把人藏起来,谁都别想用那些腌臜事来扰他,“何必活得这么累呢?”

  “我没在迁就他们,也没看谁的脸色,真的,我保证。”小郎中知道阿嫣是爱护自己的,低下头,认认真真在她耳畔小声解释着,“我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我想知道师父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甘心赔上性命作赌注。阿嫣,我没办法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想,没办法偷偷摸摸地苟活过这辈子算完,没办法当自己是个局外人——没有人告诉我,连师父也不愿意,那我便自己去求一个结果出来。”

  一贯懒散的师兄而今颇有斗志,冯阿嫣半分欣慰都没有,只觉得牙疼不已。但事实上,如果小郎中的心愿真的只是想求一个结果,她并不打算阻挠他,反而会帮他提前做好面对真相的准备:“哪怕这个结果,是你无论如何也不想要的呢。”

  小郎中:“……”怎么师妹跟师父都是一个态度。

  “我就知道,阿嫣肯定了解什么我不清楚的事情。”听她这么一说,赵寒泾顿时有了九成的把握,水镜那次,师父遮遮掩掩未曾言明的第一条线索,就在阿嫣这里。虽说有些欣喜,但委屈也是真委屈。他忍不住咬着她肩头的衣料撒气,幽幽控诉着,仿佛是被丈夫所抛弃的少妇在指责自家负心人:“跟师父联起手来一起涮我,师妹,你好狠的心。”

  “……”面对这么个蹭来蹭去的娇娇宝宝,冯阿嫣不禁扪心自问,贺先生跟自己是不是过于忧虑了。

  就算小师兄知道了他自己不是人,最多也只会哭唧唧地扑过来求她别嫌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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