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彩镂影 · 三)
衡巷生2019-11-20 14:573,667

  难得能不带小海山出来,原本二人也想同其他夫妇那般,在桃薪县转个几天再回家,然而城内的街巷里便能跳出个歹人,就说明这地界并不安全。冯郎中不想讨论本地治安的问题,区区一县,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非战备时,城防司里不过百人,小贼小盗倒是能防得,却遭不住那些成名的江湖大恶来为非作歹。

  今晚那人身手不差,虽然行招走势间缺了些章法,倘若只放在这种趁夜行凶的路匪里,倒也算个高手。尽管自从四月份之后,周遭一直风平浪静到现在,她不敢赌这会不会又是鸩羽从哪儿忽悠来搅混水的人,唯恐这人盯住师兄不放,只能跟自家师兄商量着,明天早上可以晚些起来,但吃罢饭便得往回走,争取城门关闭前能到家。不管青蒿县如何防备疏松,周大令如何心怀鬼胎,即便鸩羽真的纠结起麾下爪牙来强攻,起码三七堂那间耳房经过数年的布置,足以抵御邪修们的几番攻击。

  正好赵郎中也被这变故败了游兴,便把白日里逛街时买来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打包好,开始洗漱。待把自己拾掇干净,他却没径直入眠,而是背好药箱抱上自己的枕头,趿拉着鞋敲开了隔壁师妹的房门。

  好不容易两个人出来玩一回,却还要顾及着名声,订两间房分开睡。眼看着仲秋节令在即,读了三个月避火图、念了三个月清心咒的小郎中又憧憬又心焦,恨不得现在就把堂给拜了,好试试什么才叫真正的周公之礼。放在平时,掐指算算离八月十五还差几天,忍便也能忍了过去;可今日他见了那虞四郎同庞徽那如胶似漆的甜蜜,本就羡慕得要死,更兼得了师妹“以后都教你在红罗帐里还回来”的保证,心头一把火起,直烧得他睡不着。

  “师兄?”冯烟站在门后,也是副刚洗漱完的模样。她以为赵郎中有事要同她讲,于是便捞起搭在衣架上的衫子,随手披在寝衣外,“怎么了?”

  “我、我来平账。”赵寒泾答得飞快,说完才想起自己这话含着什么意味,面颊“腾”地也燃开两团红焰。

  闻言,冯烟原本还算和善的目光就是一沉。

  同阿嫣不同,冯烟向来是不爱笑的。“冯郎中”那副下三白的瞳仁里本就自带了一股子凶气,何况她现下还端住这般神色,委实瞧不出半分愉悦,简直能吓得小儿止啼。也只有小赵郎中仗着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全然不惧这冷眼:“早些把账平了,好早些有盈余嘛。而且你就放心我一个人住隔壁?万一那歹人贼心不死,半夜潜到客栈里来……“

  他觑一眼冯郎中,见她若有所思,便继续煽风点火:“万一你那时也睡熟了,没发觉他潜入,我又没反抗的气力——就算我喊‘救命’,这隔着一堵墙,等你过来救场,他早一刀捅死了我,或是劫持我翻窗跑了……”

  “停。”冯郎中听不下去了,她把半掩的房门彻底打开,宽了才搭上身的衫子,将师兄让进房间里,“来。”

  赵郎中窃喜之余,且没忘了合上身后的房门。药箱搁在五斗橱上,枕头安置于被褥间,他乖乖坐到床沿,仰着脸看给他斟热茶来暖身的冯烟,尾巴都快翘上了天:“这账要怎么平?”

  执起茶壶的手顿了一顿,她没由来想起三月份那次,自己带着小赵郎中从面墩儿巷回来,他被晕血折腾得不轻,衣袍松散着,露出一截细而脆弱的颈子,小心翼翼地试探她;想起在龙君庙他险些殒命,服了两剂三月兰下去,却还要死扛着药力,就只是为了跟她剖白心迹……想起今天晚上,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强按捺下这么多年的怨气,故作玩笑地跟她说,“冯郎中,你看看,你把十三四岁的我给岔过去了”。

  茶汤满过半只陶盏,“债主”自己先抿了一口,试着温度刚好,才递到他手里:“下次不能只穿着单衫就跑出来,会着凉。”

  “现在才七月……”抱着有些烫手的茶盏,他心虚地叼住了盏沿。二人出门住店的时候,冯郎中往往都会泡包袱里自备的茶叶,一来外面的茶水不一定合口味,二来也能安全上几分。他能尝的出来,今天茶壶里浸的,是崔师兄出远门护镖时特意捎带来的熟红茶,很养胃,热腾腾一口闷下去,大团暖流便落到冰凉的肚子里,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驱走了初秋夜里的一点露水气。

  冯烟取走喝空了的茶盏,抖起薄被把人裹住:“三伏天都不行。”

  “不行就不行,可你还没讲要怎么平——”小郎中蹭掉鞋子钻进被窝,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满怀期待,不管是亲还是摸都很值得兴奋!却见他师妹越走离床铺越远,竟然又披起那件衫子来,他不禁有些懵圈,“哎……你去哪儿?”

  “守夜。”他师妹坦然地坐到了桌边,铺纸研磨开始写记录,竟是不打算再上床睡觉了,“你提醒了我,的确该防备那歹人再次袭击。”

  她师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郎中只能抱着师妹的枕头,憋屈地开始背清心咒。

  太难了。

  为什么这么难!

  初八一早,赵寒泾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冯郎中坐在床沿上,翻看她昨天写下的那几页纸。

  他揉揉眼睛,端详着这个懒散到没骨头的坐姿,很好,今天是阿嫣。

  自从住进三七堂以来,冯阿嫣很久都没睡椅子了,昨晚倚着圆桌横蹲了一宿,硌得她到现在后背都疼。转眼一看小郎中蜷在被窝里睡的正香,冯郎中只能认命地翻开圆桌上那一摞纸,看看昨天冯烟这个正人君子都折腾了些什么。浏览几遍,险些咬碎满口牙的冯郎中听到身后窸窸窣窣,是自家师兄睡醒了翻身的动静,便腾出一只手揉揉他的头发,斟酌着问道:“师兄,你晓得‘我’昨天的日记里都写了啥么?“

  小赵郎中一头雾水,心说自己除了再一次勾搭冯烟失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一边问一边抱着被子坐起来:“怎么了?写的啥?”

  “哦,是这样,‘我’昨天在日记里反复告诫我自己,师兄年纪还小,万事不可着急。”冯阿嫣满脸都描着“看破红尘”四个字,“也就写了两页纸,百十来行罢……我第一次看她写了这么多废话,你昨天到底怎么刺激着她了?”

  “什么叫我‘年纪还小’?我哪里小了,你看小海山都能出门打酱油了。要再不着急,我都快怀疑自己年老色衰了。”一提这事儿,赵郎中就气不打一处来,幽幽叹息道,“昨天说得可好听了,说什么‘让我在红罗帐里还,她稳赚不赔’;可我昨天就只是想要亲一亲抱一抱,倒找了借口晾我一宿。我是口歪眼斜脸上生疮吗,有这么难下嘴么?”

  冯阿嫣被他这一句“口歪眼斜脸上生疮”给逗乐了,凑过去亲亲他脑门,细细地把他鬓边睡乱了的散发捋到耳后:“啊呀我的好师兄,你跟一二愣子较什么劲呐。不生气不生气,等咱下午到家,我把昨天落下的补给你,好吧?”

  “那昨天说的,平账的事儿,还算数么?”好师兄觉得自己被哄到了,歪着头蹭了蹭她的手,像是只许久没人给它顺毛的猫。

  “算数,当然算数,回家我们就合计这账怎么平,我去隔壁那屋把你衣裳行李都拿过来,一会儿咱吃了饭再走。”冯阿嫣挑起床帐站起身,忽而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凑到他耳边轻声叨咕了一句“在我心里,赵郎中永远都是十三四岁的好年纪,谁都没他好看没他甜”,说完就跑。

  他愣是想了几息才想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小海山并不知道师父跟师叔要提前归家,被葛迷糊拐带到了城外的村头上,去看鬼月里特有的巫傩道场,跟着唢呐队走村串庄地给人家扎纸花纸马来混吃喝,玩的不亦乐乎。于是等赵寒泾赶着驴车风尘仆仆回到三七堂来,听六婶子这么一转述,快乐地发现这几天便只有他跟阿嫣两个人在家,一点儿都不用担心这熊孩子编瞎话。

  道场最热闹是在七月十五,按照这大小活祖宗爱凑热闹的德性,起码得中元节过了,葛大师才能拎着一堆腊肉腊肠土特产、拎着小海山回县城来。

  就意味着,接下来起码有七天,他可以做一个没有徒弟需要顾及的孟浪师兄,天天跟师妹蜜里调油。

  这两天不是在驴车上颠簸,就是徒步去赶大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原定要去城外果园摘应季鲜桃、去桃木作坊订簪子的计划都被迫削减,客栈的伙食又不太合胃口,归置好行李,吃罢晚饭,赵郎中便瘫成了一团。他还记挂着昨夜在客栈里的挫败,十分想要扳回一城,于是不等阿嫣来找他,自己冲了凉换好干净衣裳,抱着枕头钻进了她平时住的那间厢房里。

  于是等冯郎中刷完碗收拾好厨房,一推开厢房的门,便看见炕上已经铺好了铺盖,被子里鼓出个一人大的包来。

  她忍不住打趣道:“师兄这么急的,都不等我洗漱完?”

  小郎中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来:“这账太难算了,一宿怕是平不完,要不咱晚上也接着算,多算上几天,慢慢把账平了?”

  “哦哟,”债主往铜盆里兑了热水,开始洗手,“师兄,您今儿打算还多少?”

  “多了还不起。”小郎中巴不得她搭这话茬,美滋滋翻个身躺平在被子里,“就先还个利息?”

  说是利息,真就是利息。冯郎中也挂着他连赶路带惊吓折腾了两天,拾掇好后,只打算同他亲吻了一回,便相拥入眠。然而两人熄了灯,正腻歪得难舍难分时,赵寒泾原本所住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墙上那把桃木剑便“铮”地蜂鸣起来。赵郎中被吓了一跳,冯阿嫣反手捂住他的嘴,把他扣回被窝里,示意他噤声。小郎中点了点头,同师妹一起悄悄从窗户往外查看,便见得一道精壮人影狂笑着从正房西次间破窗而出,提了把大朴刀满院子打转。

  ……艹。饶是涵养好如赵寒泾,在认出这人影便是昨夜歹徒后,也忍不住于心底爆了句粗口。

  都他娘的跟到青蒿县来了,这是什么见了鬼的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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