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彩镂影 · 十)
衡巷生2019-11-20 15:063,483

  直到中元节一天天近了,剥皮歹人再没有出现过。

  冯阿嫣并不认为这代表着自家师兄已经安全了,恰恰相反,对方恐怕并没有放弃袭击,或者说所放弃的只是“直接袭击”这一方式,转而开始在暗中酝酿着一个更为精细的计划。

  但赵郎中自己却毫不担心,只要能拖过中元节,拖到对面的正经祝由科弟子回到城里,这“陷阱”中最主要的一步的就算解决了。原本他还担心要用什么好处来说动葛大师——就算是葛迷糊曾被胁迫着参与过二人对袁直的“包庇”,也一起到城外破庙去解救过那些孩子,但除了猪肉鲜虾馅儿的包子外,他确实获得了足够多的利益:光是认下的七八个干儿子,就足以在逢年过节时用土特产堆满他的香烛铺,而这些干儿子以后都是要考科举的,说不定哪个将来就做了大官。

  更别提从这儿之后,半个青蒿县都认定了这位葛大师有真本事。市井里村头上的凡俗子够不着仙道,也嫌他们忒冷情,更愿意相信这种与自己相同出身的半大仙儿。于是乎大伙儿平日供奉与祭祀所用的金纸香烛都愿意到他家去置办,甚至还有外地人家托本县亲戚来代买,图个能蹭蹭仙气儿,连带着香烛铺的生意也好起来,铺子里特制的那些个檀香蜡烛、泥金蜡烛,都排单排到转过年的清明去。

  但抓捕剥皮歹人这件事,是又吃力又不讨好的,尤其是在府城里已经定下“真凶”并预备结案的时候,甚至可能会引来无谓的祸端。

  结果一份价值三千两的悬红,就这么恰恰好好地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事到如今,赵寒泾忽然明白了前些天师妹所坐下的决定。不顺着预设好的鱼钩咬上一口,别说搞明白“渔翁”的真正目的,他们连这个“渔翁”到底是谁究竟站在那一边都不会清楚。而最坏的情况不是“渔翁”站在鸩羽的立场,而是此人完全中立,做这么多只是期待看他们同鸩羽掐的再狠一点儿,好趁乱捞个好处,或是趁乱看个热闹。

  捞好处的话,小郎中还是能够理解的;可要是只是为了看个热闹……那这个人也太过可怕了些。

  这意味着“渔翁”什么都不想要,他或是她没有欲望可以满足,什么时候收手全凭兴致。虽说目前看来,“渔翁”的行动对自己和阿嫣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害,看起来似乎是在用独特的方式来帮助他们,可以后呢?

  谁能保证这位好心人会一直继续此等“义举”呢?

  那最好是有条件能够进行交易的存在——如果能用支付代价的方式来换取对方消停,他相信师父也不会介意他把几个温和无害的药方外传出去。

  中元节的第二天下午,葛大师终于拎着小海山和十几串蘑菇干、咸肉干回县城来了。外头虽然又热闹又好玩,但吃的喝的委实没家里好,小学徒黑瘦了一大圈,总算还记得医馆的门往哪个朝向开,刚到家就一头扎进了厨房,哪怕是荞麦面蒸饺烫得他嘶嘶吸气,也毫不放弃地把这水芹菜馅儿的面点给塞了满嘴。

  趁着食物吸引了拖油瓶的大部分注意力,赵寒泾迈着小方步踱进了对门的铺面里。香烛铺子里常年养着七八匹小纸人来打点,除了烧水洗衣服什么家务都能干,就算是半个来月没住人,这屋里也没积下什么灰尘。赵郎中倚着锃光瓦亮的柜台,压低了声音问葛大师:“老葛,你这边……有没有那种蜡烛卖。”

  葛迷糊走这一圈也玩得野了,把出门前的订单都忘了个干净。他正翻着簿子清算着以前的记录,冷不防被赵郎中给问的一头雾水:“什么什么那种蜡烛?”

  “就、就那种蜡烛啊,”小郎中自幼所修持的都是那捉坎填离的金丹之道,哪怕另外学了些不成体系的零碎咒令,也全是些清然端方的正派术法;这还是他第一次试图搞些邪门歪道,被葛大师这么一问,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登时憋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就那种,那种……人……”

  “哦你说的是那种用在人身上不疼但是很爽的是吧?有有有肯定有啊!”葛迷糊笑得十分促狭,非常熟练地拉开底下的抽屉取出一个红色的木盒,“啧啧啧,想不到你还好这口啊,冯大姐知道嘛?她愿意陪你玩儿?她给你用还是你给她用?我估摸着她给你用的面儿大啊,就算她从来没玩儿过这个,兹要是你细声细气儿地叫唤那么两嗓子,估计她立马儿能……”

  小郎中本就因不好意思而憋得着急,又被他这么胡乱一打岔,恼羞成怒之下,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指着葛迷糊那张不三不四的脸开始反驳,好悬没爆出句粗口来:“我好哪口了?!你这脑子里装的都什么玩意儿!你……嗨呀,我是说人油炼的蜡烛,人油!你正经点儿会死吗,会死吗?”

  倒借着这股火气,好歹算把话给讲明白了。

  “我怎么个不正经法儿,我又没嫖又没赌的,单跟这儿开个香烛铺子,啊我还不够正经嘛我?”看着赵郎中激动到拍桌,葛迷糊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你要用的是这种蜡烛,你一坐堂问诊的郎中,你要人油蜡烛干什么!”

  “干什么?”赵寒泾冷笑一声,把一张告示拍在了柜台上——这是他特地跟人打听了位置,跑了大老远从甜水坊撕回来的,“我这儿有个纹银三千两的大买卖,就问一句,你手里到底有没有人油蜡烛?”

  葛迷糊翻着簿子的手一顿,抻脖瞄了眼告示上的内容,双眼登时一亮,一口答应下来:“有!就算手头没存货,我上乱坟岗子现刨一白毛,也得给你炼出来!”

  三千两啊,就算赵郎中不跟他对半划,要带上冯郎中按照人头算,那也能分到个一千个白花花的银锭子。葛大师叼着笔杆哼着歌,把这个数儿再摞上今年铺子里的进项,不由得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与那些想要高级蜡烛便只能从外进货的商号不同,葛迷糊自己在闲置的空房里养了一大窝白蜡虫。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些只生活在巴蜀、闽宁的小东西在北方养活的,曾有别的香烛铺试图来打探秘方,派遣了自家的亲信到葛记香烛铺做工;而葛迷糊养白蜡虫也不背着旁人,也的确有同行查到了些所谓的秘诀。

  但除葛记金纸香烛外,从没有商号用了这“秘诀”能成功养得活白蜡虫。

  同松香烛、羊油烛和黄蜡烛相较,白蜡烛烧起来既没有膻醒味儿、松树叶子味儿,又不爱冒黑烟,产量稀少不说,也更易染色、更易与香料融合,自然销路更好。但比起“销路更好”的白蜡烛,他其实更擅长用人油、或者说尸蜡来浇炼蜡烛。

  葛迷糊坐在柜台后头,狼毫小楷沾了泥金,正细细地往一对红烛上绘着衔芝鹿。想起方才赵郎中那张羞得发红的脸,他不由得促狭地笑了一下,只觉得对门这小两口真是越来越好玩了,琢磨着等过些天给老友写信的时候,该怎么跟人家描摹近日来这几桩趣事。就在此时,悬在铺门上的铜风铃忽而“叮叮当当”发出一串清丽的响声,一个高大的身影挤进来,是张葛迷糊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生面孔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相貌周正得十分普通,算是丢进人堆儿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可他身上却散着些不容忽视的气息,仿佛一只误入了鸡窝的鱼鹰,与泽化坊午后躁热中混着韭菜盒子味儿的小巷格格不入。这年轻人穿一领玄色的夏布团领袍,袖口用皮护腕箍得利索,头上还裹着半旧不新的唐巾子,倒扎束成了麟兆年间的旧样式。

  奇怪,奇怪极了。

  “订一对泥金蜡烛,要画‘松鹤延年’的花样,这是图纸。”这奇怪的主顾掏出一卷装裱过的画轴,小心翼翼地把它展开,恭敬得活像是过年时在祠堂里悬挂祖宗容像,“价钱好说,八月朔日前我来拿。”

  得,敢情还是个不懂行市的外地客。葛迷糊手上活计没停,但还是抽空瞄了一眼图纸上的样子,顿时觉得这单接不得:“八月初一前?咱这儿单子都排到明年三月去了,就为了这么两根蜡烛,做加急也不划算,您呐,您换一家。”

  “要加多少钱。”外地客却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只是目光离了那画轴,居高临下地聚焦在葛迷糊的脸上。

  ……长得高了不起啊,等老子站起来你试试?葛大师被盯得后脊梁骨发毛,转念一想那图样的复杂程度,硬起头皮,顶着那阴森的视线瞪回去:“您画的这图样也忒费劲儿了吧,就给半个月的工夫?甭说加多少钱了,您就是以身相许,嘿,那我也做不出来啊。”

  “哈?”这年轻人却突然笑了一声,且笑得十分轻快,把他进门来一直平淡而简洁的语句都漾上几圈余波,“你开店卖香烛,难不成便是为了嫖主顾?这就正经了?”

  “……”直觉告诉葛迷糊,他今天遇到了一个变态,而且还是个蹲在外面偷听了自己跟赵郎中说话的变态。

  而对方起码听了半盏茶那么久,家里养的纸人们竟没给出一丝丝示警。

  这就麻烦了。

  由于很少遮掩行藏,剑锋金还是不太习惯戴人皮面具。他觉得自己这几年再没从前那样多的表情了,倒也不害怕因为骨骼筋肉的动作与“面皮”所呈现的不符而被瞧出端倪,但如今看来,自己有些失算。

  无外乎它,只因为白蜡金此番所言不差,这师公实在是……实在是……

  太有趣了。

  “那么,明年的八月朔日呢?这之前总能做好了吧,到时候我会来取,这是定金。”正在葛迷糊戒备地观察他时,外地客在摊开的画轴上压下了一整锭金子,随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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