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召圆光 · 十二)
衡巷生2019-11-20 14:393,558

  袁直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搜查。

  猪肉蓉刮得细细的,同香葱末猪皮冻拌匀,裹上一整只大虾仁,再包一层半发的面皮儿,热腾腾温在蒸屉里,咬一口满嘴流汤。葛大师自己干掉了十来只小笼包,挺着溜圆的肚子,瘫在三七堂的院子里晒太阳,快活得仿佛马上要羽化登仙。

  “你赖我家了?不用回去照看照看的?”眼见得一条精细鬼占了自己的躺椅,憋了一肚子气的赵郎中很想抄起鸡毛掸子,直接把人给揍出去。

  “嗨,不必担心,袁捕头那边,我留了纸人照顾他,嗝——”葛迷糊打着饱嗝,眯起眼睛,非常想就这么睡上一觉,得意洋洋地吹嘘道,“不是咱自夸,我扎出来纸人儿,嘿,那可比我靠谱多了。”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不靠谱啊。”赵寒泾跟个游魂似的挂在屋檐底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葛迷糊,像是随时能扑下来索命一般。孙捕头一伙人走了之后,他耐住想搞事的心,咬牙洗完那些被踏脏的被单儿,刚想窝躺椅上歇口气,回头一看,得,鸠占鹊巢。

  还是撑到走不动道的鸠。

  赵郎中表情狰狞,配上身侧随风飘荡的细麻被单儿,愈发显得鬼气森森:“你就不能回你自己家瘫着?”

  “不能。”葛迷糊如今晓得他是困到脸抽,早先那点儿畏惧全就着包子吃了,嬉皮笑脸地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软绵绵枕着自己的胳膊,“哎我说,你真不觉得,这会儿我乖乖蹲在你家,冯大姐会比较放心么?我可不想跟绣罗似的脑袋搬家,那也忒惨了点儿。”

  合着葛大师这是在……瓜田李下?

  从来没想过要跟阿嫣“客气”的赵郎中愣在当场。

  “我都亲自过来当肉票了,躺你张椅子怎么了,怎么了!”看他一脸呆滞,葛迷糊忍不住又开始絮叨,一副亲儿子不争气的老父亲模样,“你瞧瞧你,冯大姐谁不提防着啊?她也就不提防你了,瞧瞧你让她给惯的,真惯傻了。哎,羡慕羡慕,我什么时候也能娶个这样的老婆,也这么往天上惯着我,那可就妥了,嚯,我能天天指着她凶别人来下饭。”

  “……”小郎中那张薄皮多汁又鲜嫩的脸登时爆红,活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外强中干地撂下句“做梦吧你”,便逃也似想躲回自己屋里。

  这躺椅他不要了,告辞!

  然而就在这时,“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一阵铃音猝然响起,赵寒泾警惕地顿住脚步,正四下里张望查探时,葛迷糊蹭一下蹦起来,差点儿被椅子腿儿给被绊跌一跤。他猛拍自己腰间那枚铜铃铛,好歹给它拍没声了,拽着赵郎中就往街对面跑:“走走走,来主顾了!”

  这会儿他到不撑得走不动了?赵郎中心说你这肉票当得也忒自由了,连看守都随便往外拉。但他想了想,老葛要是就这么不清不楚消失一段时间,袁直的事儿不泄露还好,万一真泄露了,阿嫣肯定会找老葛算账的,就算不剁脑袋,也得吊起来烫一烫。

  就葛大师这幅小身板,别说拿铁钎子烫了,光吊起来就能嚎得跟杀猪似的。

  所以赵寒泾只扭头同前堂里正收拾残局的师妹报备了一声,便也急匆匆跟着跑香烛铺子里去了。

  希望别是死得血赤糊拉的那种。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这次的主顾,不是要请葛迷糊去画遗像描敛容的,而是带来了个活生生的男孩子。那小孩儿被他父亲给抱在怀里,母亲跟在后面不停地抹眼泪,手里还牵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几人身上的衣裳都不新,肩肘打了补丁,但也都洗得干干净净;女孩儿的颈子上还带着个小长命锁,锁上錾一圈粗糙的云纹,底下缀着三枚小银铃铛。而此时,她一手被母亲牵着,另一手却攥紧了锁下的铃铛,不让它们随着走动碰出声来。

  这家人看起来很痛苦,但还是尽量详尽地说明了情况。

  原来,他们便是小儿失踪案的受害者之一,长子丢失后,全家人都急坏了。而昨天半夜,家里的狗突然狂吠不止,孩子他爹慌慌忙忙把媳妇儿和小女儿藏进被里,提着风灯握紧了柴刀。结果开门一看,之前丢失的孩子就躺在自家门前,一道瘦长的身影拖着短尾巴,在犬吠中窜入黑暗。

  “多亏了黄仙保佑,孩子还活着,可是,可是,我家禾生,他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傻了呀!”妇人哭得眼睛都肿了,抽噎不已,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男子垂着眼,把脸往身后偏了偏,似是想安慰自己的妻子,却又不向来不善言辞,只能作罢。他使惯了锄头的手上布满了厚茧子,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托着孩子,生怕弄疼这娃娃半分;他原本敦实的背往前弓着,已然被变故给压塌了一半,声音里带着沙哑与疲惫:“听村里老人说,禾生这是让妖怪给摄了魂了,县城里有位葛大师,会喊魂的。我寻思着,能治就治,治不了,那就是命。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别人家娃,可都还没个踪影呢。”

  比起别的,赵寒泾却更在意女孩子的异常,于是蹲下来问她:“小姑娘,你怎么老是攥着这个铃铛?”

  “不能让铃铛响,”小女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讲起话已经很清晰了,她就这么攥着铃铛,认认真真地回答,“铃铛一响,哥哥就不见了,我要哥哥,哥哥别走,铃铛不响,哥哥就不会走了。”

  此话一出,孩子的父母都愣住了。

  “令郎失踪的时候,令爱应该是听到了什么。一则她年纪尚幼,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二来家里正是慌张的时候,也不会仔细去留意她在做什么,她就只能一直攥紧自己的铃铛,好留住哥哥。”怕夫妇俩误会女儿,赵郎中赶忙解释了一下。而从衣着来看,这家人只是寻常庄户人家,温饱有余,却不会有闲钱给孩子买零嘴儿的。他有带大小海山的经验,便从袖子里掏出包糖来,在手心里摊出两块,哄着小姑娘来拿:“你哥哥之前不见的时候,除了铃铛响,你还发现了什么?”

  “蛇,好大的蛇,金灿灿的,头比腌菜缸里的石头还大!”糖诱果然奏效,小女孩回答完问题,眼睛亮亮地看着赵寒泾,又看看他手心里的糖,一个劲儿地吞口水。

  “我,我还以为妮儿在说梦话。她这几天一直在讲蛇啊蛇的,我还以为是她哥的事儿,吓得她发噩梦了……”妇人喃喃自语道,“这,这可怎么办,得怎么给常仙老爷上贡,它才肯把禾生的魂儿放回来……”

  金灿灿的蛇,听起来有点儿印象。赵郎中把那两颗糖送给小姑娘,看她怕自己反悔似的,急忙先含了一颗,又试图把另一颗塞给哥哥。而后者只是木然地睁着眼,瞳仁里黯淡一片,对妹妹的触碰全无反应,还是当爹的叹了口气,伸手接过糖,替妹妹塞进了哥哥嘴里。

  “甜的,哥哥,甜的,你怎么不说话呀。”女孩子戳了戳她哥哥垂下的一只手,急得快哭了。

  “不是什么常仙老爷,是人祸。”这会儿功夫,葛大师已经起出来了一课,他扒拉着那几枚正正反反的铜钱,笃定道,“依我看,这孩子多半中了邪修的圆光术。”

  “圆光术?”很显然,夫妇俩听都没听过这个词。

  葛迷糊再度查看一番那孩子的情况,确认完全是中了圆光术的症状,胸有成竹地阐释道:“圆光术嘛,祝由科里的一种术法,通常都是江湖邪修偷东西时踩点儿用的。找个童男子做为迎神的神偶,最好不超过十五岁,斋戒沐浴后坐到神橱里,再摆一面镜子照着‘神偶’的脸,焚香念咒。但请来的肯定都不是什么真神,你想啊,真神下界都是为了天下大事,谁有工夫管你这鸡毛蒜皮啊,不过就是些在人间游荡的妖灵而已,连地仙儿都够不上。

  请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附到‘神偶’身上之后,等镜子里的‘神偶’的脸变了,甭管他是变耳朵还是变嘴巴,这就可以问问题了。那些正常情况下无法与凡人沟通的小妖精,会借着‘神偶’之口逐一作答,但这答案它是真是假,那可就全凭人家心情了——人要铁了心驴你,你也找补不回来不是?”

  “但他身上,此刻并未附着妖灵。”赵郎中也跟着检查了一回,只见这孩子目光呆滞,的确如同一具做工精细的人偶,却像是丢了魄的模样,“正常情况下,只要附体的妖灵脱离人身,人的神志便会恢复正常。可奇怪的是,他灵台中空空荡荡,似乎还丢了魄。”

  葛迷糊把桌上那排铜钱一个个摞起来,语气中带了几分讽刺:“有些邪修,忒不是东西,觉得只请狐狸刺猬什么的太掉份儿,就想搞更厉害的玩意儿来。但人的躯壳里头已经有一套魂魄了对吧,请狐狸刺猬都是往里硬塞的,再请大个儿的它放不下啊,那怎么办呢?就有缺德鬼想了个招,抽走‘神偶’的七魄,单留三魂维持活气儿,把地方空出来,这就挤得下了。”

  闻言,赵寒泾恍然大悟,为什么白蜡金说只有程薪才有可能召得来地婴——不是因为程薪有什么特殊的玄学体质,而是因为他格外聪慧,也格外勤奋,小小年纪便考取了秀才,神志本就比普通小儿更坚韧些,灵台自然也更加宽阔牢固,自然能容得下更庞大的灵识。

  鸩羽偷走这些孩子,不是为了用血肉喂养地婴使其魔化,而是在试图用小儿的躯壳,吸引地胎来附身得形,造一个“神”出来,造一个可以被他们操控的现世的神。

  而孩子的父母想不到这么多,他们只关心,自家孩子到底还能不能治得好。

  “简单啊,”葛大师老神在在,从柜子里抱出一只草扎纸糊的刍狗,划破手指,滴上三两滴血,那狗便活了起来,围着葛迷糊,一个劲儿地摇纸尾巴,“把那脚底流脓头上起疮的缺德鬼儿给逮住,从他那儿抢回来不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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