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召圆光 · 八)
衡巷生2019-11-20 14:393,528

  耳房的确足够安全,地铺也打得松软暖和,但赵寒泾在翻了七八个身之后,终于挫败地发现,自己并不能就这么睡着。

  自己在担心阿嫣。

  他承认,冯郎中的刀法非常厉害,以一敌十完全没有问题。但雁翎刀终究是太过显眼,此番既为暗探,便不能带刀来防身。不管这些邪修是不是鸩羽的人,单凭龙君庙的那个阵法来看,都非常难对付,一旦阿嫣被他们发现了,没个趁手的兵刃,且没人帮她打掩护,她又该如何脱身呢?

  辗转反侧许久,赵郎中忽而开始唾弃自己。

  倘若自己所修的不是丹道,他就能陪阿嫣一起去探查不知春,更不用被保护在层层阵法之下。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长时间,厢房的油灯忽然亮起来。是阿嫣回来了?小郎中心里惊疑不定,抓紧了被头,只从被窝里支起半个身子,警惕地关注着外面的动向。三十息后,耳房的门被叩响,一道女声有点儿委屈地响起来,仿佛这人还睡眼惺忪着的模样:“师兄,你睡了么?我屋里爬了个蜘蛛。”

  “我屋里爬了个蜘蛛”,是两人约定好的暗语,一来暗示着要跟他汇报探查到的情况,二则以防有人模仿冯阿嫣的声音骗赵寒泾开门。“没睡呢,没睡!”见真的是师妹回来了,赵寒泾急急地应着,慌慌张张披上外袍就往外走,“蜘蛛在哪儿?”

  “蜘蛛”就侧躺在厢房屋里的地上。

  赵郎中看着袁捕头这么大个儿的“蜘蛛”,不禁陷入了沉默。

  “情况紧急,只好带着他一起跑路。”冯阿嫣脚尖一抬,把袁捕头翻了个个儿,给赵寒泾看那些没入他背上的飞镖,“鸩羽的剑锋金和白蜡金来青蒿县了,夜郎腔是白蜡金,我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周译和他们碰头。程薪现在就在他们手里,估计连肖家坝那边的小儿失踪也是他们做的,目的是为了搞一个法术,要召什么‘地婴’,本来我还想往下听,但这傻大个儿被白蜡金发现了,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跟踪周译,就顺手捞回来了……哎,师兄,你知道什么是‘地婴’么?”

  赵郎中一边听,一边蹲下来撕开袁直的夜行衣。或许袁捕头的背最近真的太背,先前挨的杖疮刚痊愈没几天,又有四柄十分小巧的短刃钉进去,这么会儿功夫就把整个肩胛都肿胀得高了一指,却流不出血来;而创口附近的皮肤变得透明,泛起近乎乌黑的暗紫色,可知那镖上的毒性十分强烈。

  他偏过头去,果断地拔掉那四柄飞镖,“当啷”一声给丢进了铜脸盆里:“地下有地气,地气在山水龙脉上成穴,或是因什么被神物吸引而聚集,或是因地动而淤塞在某一处,再或者是人为地引导地气在某处造势,都可以成为地胎。等晒够日光月华,这团地胎生出了灵智,等受天雷洗涤而化做人类婴儿之形后,就可以被称为地婴了——那东西没个千八万年化不成形的,他们召地婴是想干嘛?”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处理袁直这种伤势需要放血的,冯阿嫣这会儿已经知道她师兄晕血了,哪儿能在刺激他?干脆把人哄去煎药,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把小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把那四个口子挨个儿地改成了十字花刀。

  她用内力将一部分毒血从十字形伤口中逼出,突然想到,明天得去买半个猪腰子,改个花刀爆个腰花。

  家里没红升丹了,须她师兄现给制备出来,一坛红升丹需费一个半时辰,可怜小郎中就得为此熬到后半夜去。熬夜不止耗心血,还伤肾水呢,怎么也得给师兄补一补的。

  药罐里煮起绿豆甘草水,赵寒泾看着袁直有些抽搐,于是又添了羚羊角与钩藤。红升丹是个用的很普遍的方子,以水银、火硝、白矾、朱砂、雄黄、皂矾制炼,也叫大红升。因为能有效遏制伤口溃烂腐败、排净皮肉内积存的脓液,还能杀灭脓血中滋生出的大小虫豸,并促使新的肌肤生长出来,被仙道之外的普通郎中们誉为救命小金丹。

  只是这红升丹的炼制很有些复杂,需要炼药者全程看守火候,还需在烧炼结束前保持住容器的密封性,否则青烟散而走汞,得到的药末便不起什么作用了。人世间医者的水平参差不齐,没考过医牒也敢任意行医的半桶水大有人在,故而也不是什么大夫都拿得出红升丹的。小赵郎中干脆回耳房寻了套专门炼制这等药物的铁炉陶鼎来,搬到阿嫣屋里,又拈了三炷香,先点上一根,一边和师妹说话,一边炼药,倒也就不觉得困了。

  赵郎中的陶鼎是专门到窑里订造的,配着精铁铸的螺丝鼎盖,只消拧上十几转,便严丝合缝,走不出半分汞来;特质的素陶鼎也足够透气保水,不至于因热气膨胀而炸鼎。他坐在炕沿上盯火候,看阿嫣蹲在地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捏着袁直的鼻子,十分简单粗暴地给伤员灌解毒汤,先前因为这大个儿“蜘蛛”而泛起的那些不自在,便因此消了个七七八八。

  何况这不是平常的时候,更不能因为吃醋而耽误了正事。

  “六大护法来了两个,恐怕是真的将有地婴现世……可他们抓小孩儿干什么?要用童男子的血来饲养地婴么?”一想到这个问题,赵郎中就脑壳痛,“据记载,地婴一举一动均能牵引地气,本性并无正邪之分,也不知善恶。它化形后第一眼见到的人类是谁,就会本能地去模仿这个人。倘若第一眼见的是鸩羽的人,那必然会被带成一把只知道掀起血雨腥风的刀。”

  冯阿嫣放下药碗,若有所思:“对了,我想起来,剑锋金是不同意白蜡金绑架程薪的,二人甚至为此争吵起来。而剑锋金给出的理由,是那些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都不合用,所以才去抓的程薪。这么看来,倒有一点好处,就是他们并没有对程老爷子的身份产生怀疑,可到现在我们都还不清楚,程薪到底被关押到了哪里,现在是否还活着。可程薪跟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只有知道了区别所在,我们才能判断出鸩羽到底是想干什么。”他用脚后跟磕了磕砖炕,有点儿垂头丧气,“我跟程老爷子要了程薪的八字,他的命格很适合去继承老爷子的衣钵,于术法上却没什么特殊的意义,这可就有些棘手了。”

  “或许跟命格无关。”冯阿嫣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程薪与普通孩子最大的不同,难道不是同为十岁小童,别人还在疯玩疯闹,他却已经考中秀才了么?”

  而此刻,程秀才确实还活着。

  就是活得并不怎么好。

  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除了一些天生吃饭费劲儿、或是脾胃虚弱的孩子,其余都是些能吃穷老子的主儿。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半截破蜡烛要熄不灭地晃着火焰,映亮了破房子里一角大漆斑驳的窗框。

  稻草铺得不是很厚,于是地面的残砖头碎瓦片便硌在他脚踝下,他努力适应了一下两手被反绑在柱子上的姿势,试图把已经酸痛麻木的脚踝从瓦砾堆间挪开,两眼便忽而对上一双猩红的蟒瞳。

  信子突噜噜直往他脸上戳,程薪小小地尖叫了一声,闭着眼扭过头去,心脏跳如擂鼓。

  他是见过世面没错,是懂得遇事冷静也没错,但这不代表他不害怕自己被巨蟒给吞到肚子里去。

  一只手掐着蟒头把它拍开,黑乎乎的,像是很多年都没好好儿洗过了:“你怎么不哭呢,他们可都哭了。”

  “我哭了,你会放过我么?”听到这声音不过也只是个少年,程薪稍微松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对方也的确就是个少年,穿着不知道是哪个异邦时兴的无袖对襟短褂,露出一双修长的手臂。只是这短褂子虽然装饰着各种花边,却旧得厉害,还打了不少补丁;这少年也脏兮兮的,花猫似的脸,衬得满口牙雪一样白:“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白费气力。”程薪愈发少了些畏惧,理所当然道。

  少年觉得有趣,干脆盘腿坐到他身边,把那蟒蛇揪过来,抱在怀里拧来扭去:“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不怕我们让蛇吃了你吗?”

  我们?这人还有帮手的?也对,就算眼前这个人能控制这蛇实行掳掠,但一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大孩子,独自一人是没办法完成一场绑架的。如果绑架是因为嫉妒程家的小秀才,或是曾祖父先前在官场上惹到了什么人,自己是没命活到醒来的。所以,大概还是为了跟程家要赎金吧?程薪这么想着,十分诚恳地说道:“我还是很怕的,怕你们拿了钱却不肯放我回去,要把我撕票。”

  “不是为了钱,就是要拿你喂蛇。”少年坏笑着捏住他的下巴,试图在程薪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错愕与惊恐,可后者却还是平静着一张脸,甚至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仿佛能少花一分赎金真是一件谢天谢地的事情。

  少年十分挫败地掐着他脸颊的婴儿肥,使劲儿揉捏,并继续厉声恐吓道:“你不信?我现在就拿你喂蛇。”

  “我是新来的。”程薪被捏得合不拢嘴,声音便有点儿走调,他的目光瞥向房间另一端,竟然还保持着镇定,“那边捆着几个,刚好就是之前泾江府中失踪的六个吧,他们比我早来好几天,都还没被喂蛇,我为什么要信。”

  这其实不能证明蛇不会吃自己,但这能证明,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少年松开他,还想说什么,便听到程薪的腹间响起一串肠鸣。

  他的语气还是老样子,似乎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可能,在你们拿我喂蛇之前,我会先饿死。”

  那少年愣着没动,于是程薪又叭叭了一句:“请问,你们家蛇吃活的还是吃死的?”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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