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雀传书 · 二)
衡巷生2019-11-20 14:573,481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褚攸真带着费主簿上了门。昨日婚宴上的那五碗高粱烧酒余威犹在,导致参知阁下这会儿还宿醉未消,显得他平时就黑着的一张脸更吓人了。好在费主簿似乎是已经看透了上司的本来面目,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认真严谨地在一旁协助上司办差事——其实弗朗机法师的逻辑很简单,如今连御正上大夫都没什么好怕了的,难道区区人类会比巫妖更可怖么?

  把懒觉直睡到午后的丹修十分餍足,看着剑修也顺眼了许多;更何况昨日拼酒时剑修简直是一败涂地,得胜之人当然不会在意输家摆出了一副怎样的臭脸。小赵郎中难得一次规规矩矩地将访客迎到院里,主宾落座,没夹半杆枪带半根儿棒:“褚参知日暮前来,有何公干?”

  当然,褚攸真这幅脸色也不全是因为醉酒,他满面烦躁地坐在藤萝架下,面对丹修罕见的友善,丝毫没有先寒暄两句的兴趣:“钗钏金在押解入京的路上跑了,带走了贺观主的遗物。”

  “……”赵寒泾友善的笑意登时凝固在了脸上。

  “今日申时末,押解队伍在桃薪县北七十二里处遭遇鸩羽伏击,十轻伤,六重伤,所幸并无阵亡者。”费思渺翻开随身的记事本,言简而意赅地帮上司补充了具体情况,“根据从桃薪县递来的邸报,率领邪修前来劫囚的正是鸩羽护法之一,剑锋金。敌方原本并未多做埋伏,速战速决劫了钗钏金便走,但不知道钗钏金与剑锋金说了什么,使这些恶徒临时折返,又夺走了那支作为证物的玉簪。褚官长觉得,就算钗钏金是现任鸩羽贼首,如果她只是任性地非要拿回一支玉簪子,而不是因为她提供了能证明那簪子具有价值的证词,以剑锋金的行事作风,是不会下令折返的。所以此次来打扰赵先生,除了通知您这场令人遗憾的意外,也是想向您探听一番,您是否对有关于这支簪子的事情有所了解?”

  这一番话说得又清楚又得体,也难怪褚攸真要带着费主簿前来,比起前定国公世子那张动不动就放快的嘴,将差事交付与会说话的人确实要更有成效些。冯阿嫣将一盘糕点与一壶茶放到桌上,与师兄对视一眼,见小郎中点了点头,便坐到他身边,坦然道:“我们的确知道一些关于玉簪的事情,也的确愿意与清平司同气连枝,但是……我们有诚意,不晓得清平司有多少?”

  费思渺不敢擅自作答,转头看向了褚攸真。

  褚攸真揉着自己酸涨的脑门,无奈道:“这并非清平司与仪鸾司间的公务,只不过是我个人请托罢了。兴武元年冬,靖纯皇后妊嫡长时不豫,便是贺先生——”

  “请参知慎言。”打断了他的话,冯阿嫣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孔迅速冷下来,换上一副带有警告意味的阴郁模样,“果然,您已经是远离尘俗多年的方外之人了。”

  兴武元年冬?靖纯皇后?当年师父到底参与了多少西唐宗室之事?按照当年“十派一体”的约定,各仙山派遣门生与世俗朝廷联手抵抗妖乱,但却不许方外之士与人皇交从过;然而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师父与西唐皇帝熟稔非常,请师父教导阿嫣不说,私下还达成了联姻协议的协议,这似乎已经超过了单纯的合作关系……秦师叔亡故于麟兆三十年,尘师叔还在秦师叔之前,尘师叔出事不会晚于这一年,所以,在两年后的兴武元年之时,师父的立场已经有所变化了么?

  他们纵容鸩羽剿杀坎离派,是否也与此相关?

  “你这是何意?!”褚参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惹得对方不快了。虽然他平日里是混账了些,但这并不代表他分不清轻重缓急,梅百户这副神色,显然不涉及她个人的喜怒,而是因为他提及了什么不该提的东西——但他焦虑于大殿下的未来,担忧于定国公府的前途,难道他提的不对么?明明她也是站大殿下这一派的,又有什么是不方便提的?

  “到现在您还看不明白么?”果然还是自家师兄省心,有什么问题都肯同她商量过再开腔,这便宜娘家哥虽然是个好先锋,可一碰上这种事儿就死活绕不过弯来;她察觉到了丈夫的颤栗,知道他需要一点儿解释,但鉴于二人目前得先打发走褚参知,便在桌下捉到了他的手,安抚般紧紧握住,“今上践祚都二十年了,朝中却连位郡王都没封,换言之,官家还没老呢……您着急,没人会觉着是您急,反而会觉得是大殿下着急。褚参知觉得,大殿下敢着急么?”

  用力回握住阿嫣的手,赵寒泾稍微冷静了一点。不管怎么说,联络西唐宗室并与其达成协议,这很可能是师父为了与其余门派相对抗才定下的策略,哪怕师父忍气吞声下去什么都不做,那些为了以绝后患的“名门正道”也会想尽办法来打击坎离派的。就算最后这场对抗以失败告终,他也应当去向鸩羽同那八个门派讨债,而不是迁怒于西唐宗室。

  “可万一慎嫔所妊的,是位皇子……”这不仅仅是褚攸真一人在焦灼,事实上,朝中各方都在观望着慎嫔的这一胎,而慎嫔的娘家也在频频为此而动作,似乎笃定了年末宫中必有弄璋之喜,一旦真个有新的皇子诞生,京中局势势必又将生巨变。他不是不清楚须谨慎于帝王的疑心,可如今大殿下去了前线,京中乃三殿下一家势大,即便今上因此不悦,首当其冲的也是三皇子一派。

  “是位皇子就好了,这一棍子搅下去,才能知道水塘里到底有多少鱼。”冯阿嫣低低地笑了一声,“当年天子尚为副主之时,托前朝废妃的福……官家可是最忌讳长幼失序的,如今国中虽无副主,可正主仍在盛年不是?所以,与其您个人来请托,不如咱们干脆就放到明面儿上把这‘差事’给办完,等回过头来官家整顿朝政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记咱们个乖觉呢。”

  一席话听下来,褚攸真这才明白了些,不由得心中一凛:“你是说……好,我会将此事禀报与司正,这次是我太过冒失了。”

  难得能听到褚攸真服一回软,冯阿嫣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毕竟褚参知没什么坏心思,他也并不是真的傻:“关心则乱罢了,人之常情,就算是大殿下晓得了,也不会因此苛责你什么。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倘若非要将朝政与鸩羽放在一起琢磨的话,本朝这几位皇子,这帮子邪修是一个都不会选的。单一个小小的青蒿县,吏治便已然为鸩羽所左右,更不消说京官当中,又有多少人成了邪修的拥趸——褚参知,前朝废妃所出的先帝幼子,可至今都下落不明呢,这节骨眼上还想找条潜蛟来挣从龙之功的,以后怕是再没有什么晋身的机会。”

  所以无需担心三皇子一派和慎嫔一派得了先机,只要眯在一旁看着就好,冯阿嫣不无促狭地笑了笑,说起来,咱们这位官家其实不喜欢男丁的啊……不,岂止是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与排斥的。

  或许是在他们身上,看见了当初自己那些个“兄弟”的嘴脸罢。

  “照这么说,能擎等着看那帮老东西倒霉,我倒觉得爽快了不少。”这剑修高兴起来,连带宿醉的头痛也多少有些缓解,只是有件事他他仍不太明白,“倘若我没想岔了的话,那丹修的事情,除了你,恐怕连你们都指挥使都不清楚罢?这又该如何‘公事公办’?”

  “早在兴武十三年,官家便赐了我一道手谕,着我暗中寻访坎离派幸存的门人,期间可便宜行事,一旦寻得,任何相关上疏皆许直报御前。”仪鸾司百户淡然道,“卑职的官长,从来都只有天子一人。”

  赵寒泾:“……”

  有点儿想生气但是却完全气不起来该怎么办。

  虽然阿嫣瞒得他好苦,不过一想到阿嫣不是为了谁的命令、而是因为想同他好才跟自己成婚的,小赵郎中便释然了不少。

  毕竟……毕竟目前关于这道手谕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他自己。

  “好,既然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管它什么条件,随你提便是了。”褚攸真虽没多问,却忍不住补了一句,“左不过都是这丹修的事情,能出格到哪儿去。”

  丹修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鄙视了,但大局为重,他便将目前所寻得三封“信件”的内容原原本本讲给剑修;“我们怀疑,尘师叔托付给枕闲书局的那本手记,或许便是凶手所要夺取的‘宝物’。我被摄走心神时钗钏金也在场,这小魔头并非寻常孩童,即便我与阿嫣提防于她,只打出了个手势,她也很可能猜到这玉簪里有什么。万一她拿着玉簪把手记取走,不仅师父留下的线索中断,一旦手记中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教鸩羽夺了先机去,那就危险了。”

  然而剑修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同这两口子一样为此担忧:“我会拜托驻守西京的弟兄去留意的。你们先放心好了,既然贺先生这么说的话,除非他的关门弟子‘宥微’亲自前往,不然祁掌柜可不会轻易露面。”

  “为何?”赵寒泾疑惑地问道。

  “因为枕闲书局并非生人所开设,”褚攸真老神在在地解释道,“即便是清平司内也不过仅有几人知晓,祁掌柜本为一只几百年化了形的老狸猫,而那枕闲书局背后的东家,其实是在太山府供职的鬼伯。虽然鬼伯不管现世纠纷,但鸩羽敢太岁头上动土的话,大概是要被狠狠地揍上一顿的。”

  而此时,费思渺也因上司的话若有所思。

  若他记得没错的话,笙园姑娘所撰写的那些部话本,初版都是在枕闲书局所刊印的。假如自己到枕闲书局去拜访祁掌柜,是不是就有机会再见到笙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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