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雀传书 · 一)
衡巷生2019-11-20 15:023,312

  血透巾衫濯净难,月光不照井阑干。身前叆叇遮侵雾,梦里思归泣映山。纸雀传书音信远,苇舟渡海浪涛宽。浮洲万里关山路,木叶何年落故川。——楔子

  五更鼓才刚过,赵寒泾烙饼似的翻了几回身,到底还是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因为受过专门的训练,冯阿嫣睡觉时向来警醒,哪怕是两个时辰前刚很克制地尽兴过两次,却也在新婚丈夫发出声响的时候便睁开了眼。她见小师兄的脸色着实不妙,不由得关切地抱住他,抬手便搭上了他的脉搏:“怎么了?”

  “我肚子、不太舒服……”不是积食的那种胀痛,不是腹泻时那种绞痛,赵郎中也说不准这到底什么情况,思前想后也只能用“不太舒服”四个字概括。肚子里面酸麻麻地发着胀,直往下坠,还热乎乎的,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在动弹,或许妇人有孕也大致是此等糟心的感觉——但就算他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他也还没异类到能公猫揣崽儿的地步哇。

  除了小赵郎中总也养不好的那点儿气虚外,脉象上并无异状,冯阿嫣只好试着从内关输了一丝内力进去。内力沿着经络一路缓缓游走,十分正常,可待运行到丹田附近,他下气海却不似往日那般平静了,里面仿佛有一团汹涌的漩涡反复搅动,顷刻间便把那丝内力给绞了进去,甚至那“湍急的水流”还试图沿着经络攀上来,以求吸取更多的力量。

  她师兄的经络似乎在自发地进行修复,只是这修复的架势太过凶残,扰得他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住。

  “……师兄,你昨日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么?”仅存的一点儿困意也随即清醒,她点燃炕桌上的小油灯,把这情况细细同师兄说了,颇有兴致地试图对原因进行探讨,“倘若你这身旧伤能从此康复,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特别的事?没有吧……”其实赵郎中这会儿已经不太关心自己还能不能康复了,他反而有些担忧,如果丹田的自行修复导致真气把封印给冲开,他又变回七岁前那什么都不能碰的样子,即便是阿嫣愿意陪他到深山中隐居,可俩人却连手都不能拉一下,那又该如何是好。他莫名觉得委屈,一边忍着下气海中的不适,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待蹭到她对襟儿里所敞露出那件丁香紫细布抱腹时,小郎中登时想起入眠前那一段蚀骨的孟浪来,不过半息的工夫便红透了脸。

  见他这幅支支吾吾的模样,冯郎中也猜到了一二。老实说,尽管她与师兄对此事都仅限于字里画儿上的熟稔,最多便只能吹大话的时候逞英雄,真临到那宽了衣解了带上了手的紧要关头,双方皆生涩得要命,磕磕绊绊很是尴尬。甚至于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试着碰了碰那东西,小师兄便没能守得住阳关,甚至于差点儿为此气得哭了出来。好在三年的感情确实有够深厚,两口子倒不至于为此真生了什么龃龉,但倘若知难而退,偏把这问题放着不管的话,怕就怕往后二人有了矛盾时拿这个翻旧账,到时候再想调解可就晚了。

  可赵郎中真就是常言所道的“不中用”么?撩人的也是他,动起真格来紧张的也是他,冯郎中反倒觉得,这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羞涩起来万分可爱,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头里去娇惯。为了安抚自家小师兄,亦是为了不教失败的第一次致使他对此心生抵触,她一边与他商议待办事项来缓解他的紧张,一边哄他进行第二次尝试,结果颠来倒去,倒真教这对新夫妇得了些趣味。

  不停聊公务才能顺利地把周公之礼行完,或许这也算世间少见的怪癖好了。

  “既然如此……师兄,我们要不要再讨论一下,倘若鸩羽再来人搞事,我们要往哪个方向跑……”借鉴了两个时辰前的经验,冯阿嫣这么说着,凑过去一抬头便叼住了她师兄。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小郎中的下气海竟没有像原先那般霸道地连吃带拿,而是将她的内力自大周天转了一圈后,再送归了一两分。虽说就只还回来十分之一吧,但这十分之一倒比冯阿嫣自己调息时精纯的效果高出几倍来,还添上了些许方士所特有的自然之气。赵郎中本不愿在情形尚未明确的时候便贸然尝试,可丹田里那股子乱窜的劲儿却带着他迷迷蒙蒙地往前走,半推半就之下呜噈半晌,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些。

  在方才的气息互通后,冯阿嫣似乎不需要再用内力进行试探,单纯的触碰也能够感知到他丹田内的变化了。隔着贴身的褂子,她把手掌覆上师兄的肚皮,体贴道:“可好些了?”

  补充到阿嫣所提供的真气的那一刻,小郎中只觉得四肢百骸皆酥麻起来,滞涩多年的经络似乎都渐渐复苏了,细细的气脉开始按照大小周天游走其中;他也隐约能察觉到阿嫣方才所描述之事,自己的丹田当中的确是生出了个漩涡状的东西,且随着运行逐渐平稳,竟把方才那股子酸胀难受的劲儿缓解了不少:“好是好了,可这办法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害处?要是为了这点儿东西会损伤于你,那咱不管它也罢,”

  冯郎中附在师兄耳边轻语几句,直说得他耳尖发红,末了还要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调笑道:“我可得把师兄看好了,万一有歹人把你捉走,关到小黑屋子里做炉鼎去,那可如何是好?师兄呀,你可真是个天生地养的宝贝。”

  赵郎中本就贪图温存,听师妹这么一说,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热发痒的耳朵:“那……你要觉得好,那就、就再亲会儿?”

  “趁着机会,且多尝试些别的办法?”忆起先前那点儿滋味来,指尖儿轻拈住白叠带子的稍儿,她缓缓抽松他前襟当中那一对绦结,额头抵在他下颔,轻笑道,“师兄这次也不必再念清心咒,总归是新婚燕尔,堂上又无老人,就算歇到下午再起身,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对吧?”

  “去清河郡或者中山郡吧,”小郎中干脆搂紧了师妹的腰,吐息间带上些微喘,“我刚刚想了想,清河郡有魔窟在,鸩羽一定会派邪修长期在那里驻守的,算是灯下黑的好地方;中山郡是藩王封地,据说那中山郡王与仙道交好,来往方士众多,我们混杂其间,倒也不算显眼。”

  “好,就听师兄的。”冯郎中熄了才点起不久的小油灯,与师兄一齐栽倒在被褥间。

  可怜小海山第二天一大早便爬起来,眼巴巴等着改口喊“师娘”的红包,结果这夫妇俩当真一觉闷过了中午去。寄住在医馆的葛大师也没奈何,他又没啥烹饪的天分,只好领着小海山到隔壁茶食铺子里解决温饱问题。虽说蹲在他家门面里打坐的那位早几天便离开了,可葛迷糊还是不太敢回去,生怕这是什么新式的圈套——万一那小哥还蹲在他家附近,趁他放松警惕回了家,一举把他堵在棺材堆儿里,如今冯大姐与赵郎中又是在蜜月当中,一天里腻十三个时辰都还嫌不够呢,如何顾得上救他?真个要是被抓,那可就麻了爪了。

  所以老友到底是做什么大事去了,都到这节骨眼上,怎么还不给他回信?

  快到未时中的时候,两口子才晏晏地起了身。洗漱之后,赵寒泾嚼着块儿高粱饴,蹲在院子里洗被单。借来的桌椅、帷幕早在昨日散席后便由雇来的短工拆走归还了,这会儿院子里清清爽爽的,小风里还夹杂着厨房传出来的香气。因着宴席的吃食都是照多了准备,厨房里还有几碟子没动过的冷荤与糕点,小水缸里且爬了七八只活蟹。冯阿嫣便挖出些蟹黄蟹肉,搁在砂锅里,加些泡发好的淡菜、干笋丁、干花蕈,与白米炖上了粥,再把答应过葛大师的那盅海味儿十景坐到灶上去。粥锅很快便沸腾起来,咕嘟嘟冒着粘稠鲜香的泡泡,馋得刚吃过晌午饭没多久的小海山扒着门框往里瞧。

  “嘶苏……不四,嘶娘哎……”小学徒最近跟葛大师混久了,也把那副涎皮赖脸地工夫学到了十成十,笑嘻嘻往茶炉边上蹭,也顾不上漏风不漏风了,“窝帮您仓仓咸淡?”

  他师娘抄起水瓢,照着他脑袋瓜子就是虚晃一下:“去去去,帮你师父晾被单儿去,晾好了短不了你一口吃的!”

  “得嘞!”这皮猴儿听说能蹭到粥吃,乐得原地直蹦高,刺溜一下窜进院里找他师父去,却又被提醒了门牙处自己几近忘却的豁口。

  就算成过亲娶了老婆,师兄也还这么一团孩气啊,疯起来简直分不清这师徒俩谁比谁岁数大。望了眼院子里正闹着的一大一小,冯阿嫣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她收回视线,提着汤匙,弯腰揭开了砂锅的盖子,却忽然定格在原地,半晌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她耳边洋溢着哔哔剥剥的声响,这是干燥木柴在明火燃烧时才能够发出的炽热的响动,且还混杂了微微沸腾的粥水声,同空气中食物的香味儿,在她心底一同缭绕起和煦的市井烟火来。在遥远的秣陵府,在城东那处僻静的院落里,在弦索叮咚婉转的小调间,在梅雨时阴冷的寒风中,在那烟波缥缈的秦淮河底,那个女人燃尽一生所期盼着的幸福,大约就是这样的东西罢?

  很好,很……温暖。

继续阅读:第95章(雀传书 · 二)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三七堂病案簿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