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柳木郎 ·十三)
衡巷生2019-11-20 14:433,424

  尽管在鸩羽的眼中,漕帮不过便只是一群“水鸭子”罢了,但妇人不过也仅是分坛里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手下人马远不到可以同漕帮正面冲突的份儿上。鸩羽之中等级森严,调动她前来泾北县协助行动的,乃圣地护法之一白蜡金;不管是自己贸然行动、惊动了漕帮的人前来探查,还是不能及时从这外邦人手里取得消息,都足以惹怒了护法,以致于被扔到豸坑中成为育卵的“砧人”与幼虫的食物。

  所以“大奶奶”见手下把差事办砸了,不能再用小丫头片子来威胁费思渺,本就不快;又听他笑得这么快活,便愈发恼羞成怒,直接揪着那一头卷发,把人从地上给薅起来:“随你们清平司专员到青蒿县的那个千秋殿御正,到底姓甚名谁,师承何门何派?”

  “我不过是个资历低微的主簿而已,哪里有资格知晓此事?”他一边平静地回答道,一边想,倘若鸩羽抓他就只是为了这么个问题,那可真是绑错人了。那位上官一直把自己蒙在黑斗篷和白绢里面,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肯,很明显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啊——别说逼问他这个小跑腿的了,就算是去逼问褚参知,连褚参知都不一样会知道更多呢。

  而且上大夫真的好恐怖的,他是不想要手和脚了吗?怎么会主动凑过去问东问西?

  “不说?好,很好”妇人大怒,面目狰狞地把他摁到墙上,一鞭子抽下去,在那布满伤痕的腿侧新添了一道血口子,“既然如此,你便替那小娘子试一试,男人的谷道是不是比女人的产道更能装……我就不信,教这几个莽汉轮番顶过肠子,你还能坚持住不松口!”

  “……”少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但他本能开始了新一轮的拼命挣扎。在神的光辉所赐福的国度,男子之间可以存有精神上的爱慕,但必须只限定于精神范围内,肉体上的不正当行为是被禁止的。虽然在见识过西唐国较为宽松的民风之后,费思渺对于“龙阳”“断袖”一类的接受度较之从前高了不少;可这种没有感情、单纯作为处刑来进行的身体迫害,对年轻的法师而言,其所带来的精神折磨不亚于强迫他去参加历史上圣光军团的那两次东征、逼他亲手去斩杀那些毫无反击能力的“异教徒”。

  都是会令他失去追求真理的资格的事。

  见他这幅分外“惊恐”的样子,妇人终于找回了些方才的架势,得意地用指甲去抠他脸上的血口子:“怕了?你现在招供的话,也还来得及——咿呀啊啊啊啊啊——”

  鲜血四溅。

  费思渺只看见一刃白光劈开瓦片自屋顶而降,直接斩断了妇人一只臂膀,却未曾伤到他分毫。失去支撑的他从墙上慢慢滑坐下来,而那断臂的五指却还仍旧握在他颈子上,过了足有两息的功夫,这才忽而失了气力,“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好快的剑气。

  随着那一刃剑气噼里啪啦掉下来许多碎瓦,砸得屋子里哪儿哪儿都是土,就在这一片埃尘飞扬和惨叫连连之中,褚攸真从屋顶破洞跃进来,足尖踏着房梁二度起跳,挥手又是一剑,干脆利落地斩下了那“大奶奶”的另一只胳膊。

  “大奶奶”手下的莽汉终于回过神来,高举起朴刀砍向褚攸真,褚参知反手挥刃,那粗壮男子往前又赶几步,眼看着大刀便要落到那窄腰修士的头上……说时迟,那时快,一颗胡子拉碴的脑袋骨碌碌滚到地上,断茬中直挺挺喷出道血柱来,刺啦啦溅满了房梁。

  而褚攸真的长剑上,竟也未曾染上半分赤色。

  剑修砍完了人,转过头来看见目瞪口呆的法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幅场景的确不太适合二十岁以下的小后生观看。虽然险些被凶恶歹人给糟践了,但总算自己这下属还是囫囵个儿活着的,这让褚参知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决定先给人把绳子解开,结果走近了一看,呔,费主簿活着是活着,可一点儿都算不上是囫囵个儿。

  那一副小细胳膊细腿上,布满了鞭打的痕迹,一看便知是被狠狠地拷打过。

  那“大奶奶”断了双臂瘫在地上,犹在杀猪似的嚎叫着,再砍两下,约摸就要断气儿了。褚攸真还想审问这歹人头子一番,只好暂且收起满身腾腾的杀气,收剑回鞘,蹲下来给费思渺松绑。他眼看着对方根根分明的肋骨,第一次发现这向来让他省心的属下竟然如此单薄,不如便借着此番机会,把费主簿塞到那丹修那儿,好好养几天罢?

  “都解决掉了,一个没跑。”冯阿嫣大步从外面走近来,一手提着自己的刀,另一手提着迷之沉默的人偶。她原本还想商量商量,接下来是先去瞧瞧卞木匠,还是先审问活口;等乍见到地上那条红红白白大胖虫子般翻滚哭嚎着的人棍,再看清褚攸真正万分僵硬地虚搂着那惨兮兮的一只,先前组织好的语言顿时都噎了回去,“……用得着这么凶残?”

  褚攸真难得一次是在用手解绳结,而不是直接一剑把麻绳割断,所以十指都笨拙地可以。尽管缓慢的进度使他感到分外暴躁,但为了不加重倒霉下属的惊吓程度,他只好把自己浓郁的杀气全收敛起来,都压缩进了回复梅百户的话里:“那双手,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她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可现在要纠正费主簿不是什么“东西”的话,那听起来不跟骂人似的?冯阿嫣还想说什么,便被闭紧了眼睛的小郎中拽离门口。赵寒泾干脆利落地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氅衣,团吧团吧,凭着感觉往门里一丢,竟也没扔得太歪。

  “多谢。”褚攸真好不容易才把绳索折腾开,这会儿倒也觉得这丹修多少有了些用处;他长臂一捞便接住了那团氅衣,抖搂开披到费主簿的身上,裹紧,“回去洗好了再还你。”

  “不,不用还给我,付钱就行了。”尽管把房屋中那一片赤红隔绝在眼帘外,但赵郎中被充斥在空气中的腥甜气给冲到了,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不由得蹙紧了眉头,嫌弃道,“这血味儿也忒重,洗的掉才怪。”

  “可以。”难得剑修痛快了一次,结果在背起获救的下属之后,他仍是习惯性杠了一句,“总归我有的是钱。”

  赵寒泾:“……”

  有钱很了不起吗?

  有钱好像是真的了不起……

  小赵郎中气得直咬牙,决定看在对方给了钱的份儿上,姑且不跟这剑修计较。

  “葛大师还在外面守着呢,我们去把他喊进来吧。”一个是兄弟与盟友,一个是马上要过门的夫君,冯郎中苦哈哈夹在中间,试图拿全场唯一的闲人葛迷糊来打圆场;她冲着地上那条“大虫子”扬了扬下巴,“褚参知要照顾费主簿,师兄又见不得血,就只能叫葛大师来搬运她了。”

  “好,我也得出去透透气。”赵郎中亦苦着脸往外挪了两步,膝盖真假掺半地那么一软,又歪到师妹的肩膀上,趁着冯阿嫣来搀他的工夫,借机附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嗔怪道,“那位费主簿就那么光着,师妹这一副姑娘家打扮,似这般冒冒失失地往里闯,你不觉得尴尬,人家还觉得尴尬呢。何况如今有那姓褚的剑修管着他,死不了,你真要是想看,看看我不成么?”

  所以师兄方才拽她,其实是醋坛子又翻了么……不过嘛,这倒也真是个问题,就算自己一时没转过弯儿,没在意还有男女大防这一码,可那弗朗机小法师瞧起来面皮薄的很,难保不会因此觉得难堪。心虚地扶着师兄往外走,冯郎中诚恳保证道:“这次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而弗朗机小法师扒在上司的背后,霎时间浑身每一寸骨头节儿都叫嚣起了痛来,连带他身上那些还没来得及处理过的鞭伤,也都火辣辣的难受。但少年却并不敢现在就睡过去,也懒得理一出那屋子便恢复了精神连接、在他耳边叨叨叨的卡夫卡老师,抓紧了时间跟上司汇报情况:“……综上,那件贩售人偶的铺子后院有非常强烈的亡灵法术波动,如果放任的话,有可能会在以其为中心的方圆五百步内城区中造成伤害,有必要尽早去处理……如果我昨天够谨慎的话,消息就不会延误到现在才上报,请官长处罚……”

  费主簿所报告的商铺地址,与人偶交待的为同一处,褚攸真对那妖灵仍心存了一分警惕,却并未流露,只是安慰属下道:“那波动多半是鸩羽诱捕清平司职官的诡计,你能为同僚、为国朝、为圣天子保守秘密,已经值得称许,又何错之有?安心养伤,尽快痊愈销假才是正事。”

  不,按照章程走的话,出现这种情况是要停俸留看的。少年心知上司在回护自己,憋了半天,除了一句“谢谢您”之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果然褚参知是位非常好的人啊!他这一年来一直在冷静旁观着清平司内的派系党争,几次有人明里暗里地前来拉拢,他都装作泰西人不懂远东事务的样子推辞掉了,但是现在,小法师默默决定,自己要站到褚参知的这一边。

  “哦,对了,你所说的那位姑娘,不必担忧她的安危。”褚攸真察觉到费主簿神色恹恹,以为他还在担心笙园,难得好心而含混地提醒了他一次,“别看她面相嫩,是个难缠的老江湖了,狡猾得很,真让那些歹人碰到了,指不定谁倒霉。”

  就在此时,纠结了一路的人偶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开口提问道:“这位……敢问你手中这把雁翎刀,是从何而来?”

继续阅读:第77章(柳木郎 · 十四)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三七堂病案簿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