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柳木郎 ·十二)
衡巷生2019-12-12 19:443,435

  费思渺和那少女告别后,怀里抱着木制的人偶,又袖了两本书,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实则依旧是在以那间充满元素波动的商店为圆心,绕着圈进行侦测。

  但他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个打扮成男孩子的姑娘。

  她说唤她“笙园”便好,说自己是个靠写话本子糊口的江湖过客,又问了他许多的问题。弗朗机法师对东方施法者的了解,便仅限于经常一同出差的那几位剑修,幸好有卡夫卡老师在一旁提词儿,这才磕磕绊绊地勉强答出来。笙园很耐心地听他结巴,而后夸奖他汉话说得真好,说她最开始学北方官话的时候,舌头就跟打结儿似的,怎么捋都捋不顺。

  他不由得惊奇地问,难道笙园不是汉人么?

  笙园笑嘻嘻地回答道:“不同地方的汉人也有不同的口音呀,我家原本是百越国那边小岛上的岛民,靠近南洋的地方,讲起话很饶舌的。后来因为有艘挂黑旗画骷髅的死人船飘过来,岛上被那些尸体传了瘟疫,人口凋零,活下来的孩子就到陆地上来讨生活了,只剩些老人还留在村子里。”

  她把这段话用乡音又重复了一边,果然很饶舌,费思渺便只能从断句和个别字音上分辨出,这与方才她讲的是同一内容。但那源自南方海岛的口音却不难听,它极富有一种韵律与节奏上的美,字尾缀上的气音短促而又轻快,十分悦耳。

  就像是古代中庭语来唱诵的赞美诗一样。

  因为年轻法师对方言很感兴趣,笙园小声地用方言唱了一段调子给他,并用官话解释了歌词的含义。费思渺觉得同她交谈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可他还有差事要办,笙园也还要书稿要赶着完成。他只好把她送到波动范围之外的安全处,却在她离开近一刻后,才发现自己忘了问她临时落在泾北的住处地址。

  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见到这位可爱的吟游诗人,法师叹着气,无视了卡夫卡的调侃。他看见路边一家还在营业的书肆,于是走了进去。起初店主人看他的眼神十分警惕,但在他鼓起勇气,询问这里是否有“笙园”的书出售时,那蓄这小胡子的书侩顿时热情了起来。费思渺表示自己想从这位著者的第一部作品看起,于是书侩除卖给他兴武十四年所刊印的原版《雀衔珠》之外,还哄着他搭了一册近期新问市的《林蒲舫续评雀衔珠词话》的后传,并试图向费思渺普及“笙园先生”与“蒲舫主人”这半年来的公开书信。

  法师“嗯嗯哦哦”地听着,书侩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也讪讪地收了声。费思渺其实不太关心所谓“林蒲舫”又是哪路来历,他捎带着买了续评的后传,也只想了解其他人对笙园的看法而已。付过钱,他打着伞离开书肆,按照习惯先浏览了目录与正文前的题记;待读到那一首开篇的长短句,法师忽然开始嫉妒那个叫林蒲舫的人,嫉妒他能够与笙园通信半年之久,而自己想再见她一面,便只得去指望那虚无的机遇。

  《雀衔珠》分了“捕雀无罟”、“衔环无处”与“藏珠无椟”三段故事,拢共不过二十七回,却取材于麟兆妖乱,以妖乱末期“蝃蝀道人征魔窟斩妖王”为主线,洋洋洒洒叙述尽两年间数十人的悲欢离合。费思渺粗略翻过,发现其中大体情节与清平司卷宗所记载的相差无几,只是细节之处有所不同,文辞也更生动有趣——也不知她访问过多少当年的亲历者,才能缀成这一部离奇稗史。

  再看那本后传,虽然遣词造句上也极为精妙,可到底是少了几分东大陆称之为“侠义”的气魄。

  如果自己也亲历过什么大事件,那么笙园也会专程来拜访他的罢?法师把书收到袖子里去,决定要再努力一些,起码明年这时候得外派出去,做个署丞,办几件出名的大案子,总有一天笙园会再因为写书的事情来找他的。

  费思渺并没能想到的是,自己此刻已然卷入了一桩大案子当中。

  费思渺并没能想到的是,自己此刻已然卷入了一桩大案子当中。

  当他从街上转进小巷子里,刚走过一道三岔口时,旁边的胡同里忽然伸出一双手,精准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人拖进了岔道中。雨幕之下,一根毒针粗暴地刺入了他的颈侧,法师开始痉挛起来,手中的黑伞也坠了地;仓促挣扎间,费思渺只来得及召回先前与他分头在城中搜寻的渡鸦,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法师从剧烈的头痛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紧了手脚丢在地上,所有的物品都被搜走了,浑身上下便只剩下粗麻绳与一条蒙眼布。他四肢的肌肉还松弛状态中,根本使不上力气;而皮肤直接贴在冰冷坚硬的砖石地面,他只能拼命地蜷缩起两条腿,试图减轻这种不适的感觉。

  这间屋子里一定设置了某种特殊的阵法,导致他和卡夫卡老师的精神联系被迫暂时中断,幸好,自己还能感应到,渡鸦就在附近,希望渡鸦还能够听从他的指挥,这魔像中剩余的能量还足够支撑它飞到褚参知那里,告诉褚参知鸩羽在泾北县……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门“吱呀”一下打开了,柔软的丝绸鞋面抵在他下颔,并半分也不柔软地强迫他抬起了头。

  “大奶奶,小的无能,没能拦住那只老鸹……那老鸹所用术法并非是东土的手段,小的们一时未能察觉到,请……请坛主责罚……”粗犷的男音适时响起,字词间却带着不可掩饰的颤抖——显然,说话者惧怕这只鞋的主人,说明这位“大奶奶”是个极为狠辣的角色,绝对不会善待抓来的俘虏。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从正面能向费思渺证明,自己成功地递出了消息。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无妨。”大奶奶漫不经心地端详着少年,绣花鞋尖在他脸侧蹭了蹭,忽然猛地抬起来,一脚踏下,把那清秀的面颊踩在檀木所制成的高底之下,懒洋洋地碾着他的腮肉,“小官爷,您高兴得也太早了,不过是送走个寄灵的傀儡罢了,等它带了人来,您怕是已经凉了。

  当然,想活下来也很容易,只要你肯老实招供,我等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疼,真的疼,他眼泪都疼得在眶子里打转,却不肯呜咽出声。在西唐国供职的这段时间以来,清平司除了给他一个吃饭落脚的屋檐,还给了他一份活下去的希望,出于私心,他是绝对不愿意背叛清平司的。何况站在全局的角度上来看,清平司是维持着西唐国内人族妖类微妙平衡的所在,身为一名探索真知的施法者,就算是对他施暴、企图用死亡来胁迫他,他也不会说出任何有关清平司的情报。

  这是底线,不容打破的底线,如果他为了活命而妥协,就相当于他放弃了身为施法者的自尊,会永远失去追随真理的资格!

  “您很喜欢那小娘子罢?将她从卞木匠的铺子引开,生怕伤到了她,还陪人家走了那么远,啧……临死前想要再见她一面么?放心,妾身已经派人去带她来见你了。”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妇人冷笑几声,终于把鞋底从他脸上挪开了,“看她那青涩的小模样,多半还没开过苞,既然小官爷不肯说,那妾身只好请您共同观赏一下,那小娘子的肚皮里,究竟能灌得下多少个男人的子子孙孙。”

  “你!”少年又惊又怒,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大奶奶”抬脚踹翻了回去。一阵比骤雨更细密的鞭子抡过,他像是条被洪水冲到岸上的鱼,濒死般翻着白,咬紧了牙痉挛不止。费思渺无法寄希望于笙园逃脱掉这追捕,却也并不能因为想要救她便招供——倘若教鸩羽掌握了清平司近期的计划,只会有更多的人悲惨死去……但费思渺心中无疑是愧疚的,他明确而悲哀地发现,除了保守秘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笙园。

  最后一鞭落在他脸上,刮掉一条皮不说,连蒙眼布也抽了下来。法师狠狠地喘过几口气,闭着眼使劲儿晃两下头,视线中重影的世界才重归于清晰。他面前站着个纤细又丰腴的妇人,苔绿色的绸子掐牙主腰外系一条暗红罗裙,腰细如蜂子一般;这妇人敞怀披一领无袖的素纱褂子,赤着双雪白臂膊。

  而那双同样雪白的手里,正趾高气昂地提着一条皮鞭子,鞭稍上沾满了年轻法师的血和碎肉。

  也不过如此。费思渺努力呼吸着,审讯便只会毒打,别说与那位御正上大夫相较了,就算是拿来同海盗船上的低级黑法师比,这花样也是十分老套的——这年轻人第一次发觉,假如自己有跟卡夫卡老师学习黑魔法就好了,这时候就该给自己丢个失感诅咒,再怎么打都不会痛的。

  看来,黑魔法也并非纯粹地属于邪恶,得看如何去使用。

  “大奶奶……”方才来汇报没逮住渡鸦的那莽汉又进得屋来,这次他粗犷的脸上惊惧更甚,“去抓那小娘皮子的弟兄回来了,人……人没逮住……再、再往前就是漕帮的地盘,小的们怕惊动那群水鸭子,搅了大奶奶的正事,不敢再追……”

  闻言,瘫在地上的小俘虏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自己这辈子可倒霉透了,光明神也好盲眼君主也罢,从没有神明会在意他的祈祷再给他个圣迹续下命,寻常人听也没听过的险恶场面都教他遭遇个遍;大概东大陆人所说的“否极泰来”是正确的,这还是第一次,他单纯地靠运气赢了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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