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四更时 · 九)
衡巷生2019-12-12 19:403,590

  “这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别嫌婶子话多,大家伙儿早门儿清着呢,要是长辈没给订过亲,做什么千里迢迢来投奔一个面儿都没见过的师兄呀。”六婶子直笑他顾虑太多,“再者说了,当初你还病着的时候,里里外外,不全都是冯郎中操持着?你要是真个娶了别人,那街坊们可就要瞧不起你了——别说咱街坊们,全县城都不答应的!”

  小海山咬着包子,也不忘了给六婶子帮腔:“六奶奶说得对,当然得成亲了,师父你可都有喜了诶,师叔必须得给你个名分!”

  琢磨着六婶子的话,赵寒泾合计着什么时候跟阿嫣提一提成亲的事情,听小海山这么一说,禁不住吃惊地瞪圆了桃花眼:“啥?什么我有喜了?这倒霉孩子瞎说什么呢?”

  倒霉孩子放下了碗筷,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地同他师父辩驳:“师父一天天总睡不醒啊,走路老得师叔来搀着,又喜欢要糖腌李子吃……甜丫说了,她娘亲怀小妹妹的时候,就是这个样的,半分都不带差,这不是有喜了是什么?”

  这会儿茶水铺里人还不少,皆是周围的老街坊,轰的一声,全因这童言童语笑开了。更有那不事生产、常在各家茶食铺子里厮混的泼皮闲汉,认得这个三七堂的小学徒,忍不住叫着好来起哄:“小海山啊,你这就想差了吧,你师父是个男子啊,男子可怎么怀娃娃,要我看啊,那是你师娘在炕上太厉害,直把你师父给榨干了哈哈哈哈哈哈……”

  小郎中的脑袋也轰的一声响了起来,脸色像是只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螃蟹,红得发亮不说,还要热腾腾地再冒着些烟汽儿。

  随手拣了包鸡头米砸过去,六婶子啐他一口:“呸,孩子跟前呢,说什么不着四六的话!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那泼皮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马蔺叶子裹起来小三角儿,缩了缩颈子,学那副唱戏的念白,拖着腔调讨着饶,还不忘再臊赵郎中一把:“婶子莫要生气,是小侄唐突了小赵娘子,暂请宽恕则个——”

  “哟,这么热闹的?”恰好冯郎中背着药箱走进铺子来,笑盈盈坐到赵郎中那桌去,“看你俩都不在家,料想一定在六婶子这里,果然教我寻见了。”

  终于盼到了阿嫣,赵郎中也顾不上方才那段尴尬事,急忙忙凑过去问道:“怎么样,没事儿吧?”

  “母子平安。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孕期进补得太过,那娃娃足有九斤多,卡得当娘的没力气了,这才拖了两天——回头要是起了黄疸,我再过去瞧一眼就好了。”谢天谢地,小郎中还囫囵个儿活生生地跟她说着话;可这大庭广众的,她也不好做什么亲昵举动,便只拎起提梁茶壶,给他续了杯水,“主家给封了个大红包,明儿咱去老姜叔店里,再给你做身新衣裳。”

  冯郎中索性要了副碗筷,又叫了一屉包子,同师兄、师侄一起吃早点。小海山向来敬畏他师叔,生怕提起之前的话茬来挨了揍,闷着头只是吃,再不敢挪愉。而小郎中抱着杯子喝了口茶,重新动起筷子时,突然便觉得,这粥和包子的滋味又鲜明了起来,米粒儿稠糯,菜馅儿鲜嫩,连面皮儿也发得香甜松软,全不似先前那般寡淡无味。

  果然,还是要看跟谁一起吃饭的。

  吃罢早点,两人带着徒弟回到医馆去,赵寒泾提议着,既然两人头天晚上都没休息好,医馆暂且歇业一天,也给小海山放一天假,冯郎中自然是同意了。小赵郎中还记挂着成亲的事情,这会儿又怕姓冯的只是跟他玩玩,等回了京城就把他给扔到一边发霉了,他可不愿意跟个失了宠的小妾似的独守空房!他刚把人拉自己房门口,还没等旁敲侧击,便听得有人叩响了院门。

  居然是邓非殷身边的棋儿。

  赵郎中一看见她便来烦,冷着面孔不说话,一副“没事儿快走有事儿也不想搭理你”的臭脸,就差直接开口赶人了。

  而那棋儿楞装着没看见,手中提着一坛酒,径直去跟他身后的冯郎中说话,脸上娇滴滴地带着些笑容:“冯先生万安。我家娘子说啦,这一坛好花雕酒,乃是她在秣陵学艺、拜入崔善才门下时所得的,一直是小心翼翼带在身边,少说也得有个十五、六年的光景了。前日得见冯先生的风采,娘子十分倾慕,便差我把这坛酒送来,与先生同慰桑梓之情。”

  哦哟,这小娘子回过味儿来了。冯阿嫣接过那只精心烧造出来的青釉酒坛,搁到一旁晒药的架子上,转身取来一个精巧的甜白瓷的小罐:“既然是邓娘子的心意,冯某安敢不领?这罐子装着的里是熙春散,每晚临睡前以米酒送服一茶匙,可温肾补肺、润泽肌肤,盼能偿娘子赠酒之意。”

  好不容易挨到棋儿抱着那罐药末儿离开,赵寒泾指着那个酒坛子,气得手指头都打颤:“她这就给你送酒了?你还回了赠物?今儿是酒,好,以后是不是荷包帕子汗巾子都要往咱家送,隔三差五你再回她两首情诗,嗯?”

  你都没有给我写过那种酸丢丢的东西!我前天才知道原来你是会写的,不止会写,还会唱!

  顺手把院门闩上,冯阿嫣没想到他还在吃花魁娘子的飞醋呢,觉得小赵郎中当真可爱,亲昵搂着人送他回房去,解释道:“不至于,我对那邓非殷半点儿意思都没有,她也只是认出我了而已,送坛花雕暗示一下,再拉拢拉拢,没别的,真没别的。”

  哪成想小郎中越发的激动,抵着她两肩开始扑腾:“你说她认出你了,那便是你们以前来往过?有过去?怪不得你会唱那种花里胡哨的曲词儿,是不是你以前扮男子的时候,没少逛过窑子,还和那花魁——唔——”

  关了房门,她把人压到槅扇上,踮起脚尖吻住他,直到小郎中软绵绵地放弃了挣扎,又安抚般在他唇角辗转片刻,同他辩白:“是,我十几岁的时候是不着调,我承认,可我现在对你存的什么心思,你还不清楚?有来往的不是我跟她,是我母亲跟她师父崔善才。”

  “我清楚?我不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对我是一时兴起还是聊以解闷。”小郎中偏过脸去,一边唯恐自己的猜测原是真的,一边又气自己只要亲了两下就差点被收买。他对冯阿嫣的过去一无所知,而冯阿嫣对他的过去也一无所知……但赵寒泾隐隐约约能看得出,如果不是她遭逢变故坠崖发病,以她原先的身份,他们绝对不会有半分交集。

  可就算是如今交集了,一旦他的秘密暴露于她眼前,冯阿嫣还会再喜欢他么?她所相好的赵寒泾,是一个略微有些姿色、性子讨她喜欢、家里还算有点儿余钱的年轻郎中,而不是一个未来充满了隐患的苟活者。

  他抓着她的衣襟,觉得自己当初就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儿。想一想,要还是从前那种单纯的互相利用的关系,倘若冯阿嫣为了止损而放弃他,那他是不会有半分怨言的。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一时兴起?”姓冯的冷笑一声,干脆把他扛起来掫到炕稍,扯过叠放在一旁的被褥,垫到他身下,随后欺上身去,一口啃到他颈窝里,她伏在他耳畔,咬牙切齿的,像是要把他给剥皮拆骨吞吃到肚子里去,“赵郎中,我实话跟你讲,老子要真的是一时兴起,两年前在泾南山早就把你给睡了,还用得着留你到现在?”

  赵郎中没想到接下来是这一出,本能地扯住了冯阿嫣的衣襟,惊疑不定地望着她:“你……”

  “我不愿对你太轻浮,也不想跟你弄得太荒唐……我忍了两年了,就是不想只同你做个露水情缘。”她见他一副惊吓到的样子,到底压下了自己骨子里那点凶性,放缓了语气,贪婪地蹭着他的面颊,“乖乖呀,你知道你多招人喜欢么?我都想过干脆八抬大轿把你抬到京城去,就养在自己屋里头,别人谁都不许看。”

  赵寒泾想,一定是她箍的他太用力了,他才会觉得喘不上气来。

  可她的心跳声太清晰了,清晰到他的脑海里都浮现出她心尖是怎样的颤动,就在左数第五根肋骨的缝隙后面,隔着四五层衣服和一层皮肉,那是切切实实的心跳声,连带她的瞳孔也微微地散开了些,做不得假的。师父说过,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动了感情,千万不可听言语、看神色——只消去听心跳、看瞳孔,就算把虚情假意演的再情真意切,也伪装不出那等“心动”的生理反应。

  她是真的动心了。

  他闭上眼,决定放手一搏:“如果我跟你坦白,我有一个债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来催债,你还会跟我说这些话么?”

  冯郎中一挑眉毛,故作凶狠地逼问道:“情债?”

  赵郎中摇了摇头,紧张到无意间把她衣襟攥得皱皱巴巴:“人命债。”

  人命债……其实从他提“债主”这茬起,冯阿嫣便知道,他说得是七、八年前那桩旧案——倘若没有那桩旧案,或许她就能和他做对货真价实的师兄妹了,更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在外流落了五年。她可怜他被一直折磨到现在,不禁把人实打实地抱到自己怀里,发鬓亲昵地厮磨着他耳朵:“那还不好办么。我们挑个好日子成亲吧,到时候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谁敢跟我夫君敲诈勒索,我把他打出去就是了。”

  真凶啊。

  可他却也是真的喜欢她这么凶。

  “八抬大轿。”赵寒泾也抱紧了她的腰,把脸埋进她颈窝,“我记住了,你不许耍赖。”

  她前一宿跑得风尘仆仆的,县城外过了护城河便都是土路,春天里风大,天气又渐暖,于是跟他腻歪了一会儿就去冲澡换衣裳了。赵郎中躺在被褥里,原以为她也回去补眠了,得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会再见到人,便有些睡不着。正辗转反侧着,不想她换完衣服又抱着被子过来了,说是怕他做恶梦,要亲自盯着才肯放心。

  ……他好像没办法拒绝。

继续阅读:第二十八章(四更时 · 十)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三七堂病案簿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