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青石楼梯一路向下,小心走过二十多级台阶后,赵郎中重新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上。下一息,青石阶梯离奇消失不见,上方的入口也迅速闭合。看来这里并没有回头路可走,刚才是“丙库”,这次是“乙库”,那一会儿是不是还得去趟“甲库”才能自幻象中脱出?这怨灵幻景的确帮助他了解到许多中山郡王所犯下的恶行,可这种神神叨叨的无形之物,真的能当做指控其罪名的证据么?
而且就算自己并非完全是人类,但在看到那些血赤糊拉的死因时也会觉得毛骨悚然啊!
……要是阿嫣可以同自己一起进入到幻象中就好了,依她的头脑,肯定能在这里搜集到更多有用的情报。
话虽这么说,但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得把这里的东西都记下来。赵寒泾一边叹气,一边打量着眼前所谓的“乙库”。这房间比上面的“丙库”要宽大两倍还不止,依旧有着四面墙的木架子,架子上也摆满了不同大小的琉璃罐,只是那些琉璃罐中所浸泡的物事不再只有头颅:纤长漂亮的手、瞳色蔚蓝的眼球、厚如垂珠的耳朵;生出四条胳膊三条腿的畸形婴儿兀自拖有胎盘,腰斩后锯掉头颅手臂的残骸上坠着对儿朱首内陷的脂团,连胎室一起被囫囵个儿剜出来的罕见名壶轻咧开芳唇——甚至还有几排罐子,里面泡满了各类器形的男子外肾,惊得小郎中没由来为之一痛。
这些乱七八糟的“藏品”也被木牌标注了姓名和炮制方式,披着人皮的大妖强忍住爆粗口的冲动,从中数出三十六罐清秀少年的头颅来,用从上一层带下来的镜子照准其中一颗。镜子里的映像顷刻扭曲做惊恐状,少年睁开双目,却并未如先前那小娘一般吟唱,只是声音嘶哑地啜泣悲鸣道:“好疼,呜呜呜好疼……救命啊……救命……求求您,求殿下您饶了小奴……不——不要——骨头会断的噫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呸,狗日的中山郡王!”幻象内正经的诡怖气氛登时破坏殆尽,移开镜子中断了怨灵的痛号,赵郎中到底愤怒地骂了出来。换其他罐子里的头颅试了三四次,都还是一样的结果,倒影们神志不清就知道哭喊求饶,根本无法沟通,小郎中只好暂时放弃这个方法,四处转悠着寻找新的线索。
除安置琉璃罐的木头架子外,房间当中还摆着一张金属制成的奇怪家什,乍一瞧像是躺椅,细看其表面却刻满了让人头皮发麻的符咒,扶手、靠背等处还焊着枷锁与铁链什么的,估计是施展邪术时用来固定受害者所用的东西。或许这些符咒里会隐藏着什么线索?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小郎中绕到椅背后,打算仔细研究一下“躺椅”上咒文的布局,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木架子,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为了寻出这份疑惑的根源,赵寒泾重新将目光移回到架子上,只这么一眼,整个人登时都不由得僵了一瞬。
不知何时,一只琉璃罐的盖子已然被偷偷打开,原本足有半人多高的容器里,仅剩下半罐防腐药液,沉静如深井中的积水。
“……艹?”
就在小赵郎中暴躁不已,试图找出空罐里原本贮存着的“藏品”时,郡王府地下的某间密室内,一场特殊的宴会正暗中召开。红柱高照,满席佳肴,大食式样的半臂衫与间色裙上缀满琉璃彩珠,数十位舞姬身披轻纱,各自舒展了雪白的臂膊与腰肢,随着丝竹的节拍如花朵般曼妙旋转。一曲毕,献罢旋舞的佳人们翩然退场,由寄灵傀儡所充任的乐工们转而奏起和缓雅乐,便有一作客的美髯文士寻得时机,抚掌赞颂道:“殿下府中所蓄俱是不俗珍品,若非殿下提携,下官穷尽一生也无缘见识,这木头制成的人偶竟能奏出如此仙乐。”
“在座皆是朝中肱股,承蒙赏脸,小王自然要以最好的珍奇来招待贵客。”而高居主位之人,正是那“狗日的”中山郡王;左垣早换了一套团领常礼服,金冠束发,装裹地十分得体,坐姿也随场合而端正起来,身后还侍立着一位严妆盛服、手执玉柄麈尾的内府女官,“不过,比起今日将与诸公分享的尤物,这‘木乐师’不过也仅是雕虫小技罢了。”
尽管本就是特地为中山郡王所言的“尤物”而来,但六位宾客仍配合地显露出好奇之态。东道主也不再卖关子,开诚布公道:“小王知晓,列位公务繁忙,今日肯拨冗赴吾这等闲人之宴,只因此处有列位所需求之物——无论是延年益寿的妙药、挡灾代罪的替身、提升官运的灵器,抑或只是延续香火的男丁、疗愈无法启齿的隐疾,皆可在此地达成心愿。”
中山郡王这一席话说得毫不客气,径直从虚假的风雅之下揭开了六人的真面目,但碍于心中所求,宾客们只得隐忍下来,尴尬地陪着笑。那中年文士倒还能自如地为众人打着圆场:“亚圣有言,食色,性也。名声斐然如何,手握重权又如何,都不过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罢了,是凡人,自然便会于本性上存有贪念。既然我等较之布衣更具备物力,又为何非要委屈自我的本性呢?”
“然也,然也,仪宾所言甚是有理。”其余宾客纷纷附和,气氛似乎又其乐融融起来。
“仪宾所言,的确十分有道理。”左垣的言辞再度委婉起来,以利相诱道,“既然如此,应邀前,想来诸公已经从引荐之人那里听闻,此宴名唤做‘牂奴会’,凡与会者,均可择一匹牂奴任意赏玩。待选牂奴皆为初满及笄之岁的云英室女,自幼以方外仙术调养长成,远比寻常小娘耐得攻伐,也更易受阳气而结珠。小王已备好助兴的器械与丹药,列位大可任意取乐,一享春闺芳泽。”
既抓了众人的把柄,又向众人卖了个好,宾客们暗道这年轻郡王不好对付,面上却堆出更熨帖的笑意,请东道主早些让大家见识这牂奴的妙处。
于是左垣举箸轻敲了敲盏沿,便有八位戴了铁面的侍卫应声而入。侍卫们手中各牵拽着两名麻袋罩首、铁链箍颈、木械枷手、且浑身仅着短衫短裈的赤足小娘,至堂中才除掉麻袋与木枷,令她们拖着铁链上前拜见。
这些个小娘子眉目稚嫩,乌黑长发倒已然尽数梳拢,头顶以红绳银钗绾着统一样式的双丫髻;其姿容或明媚或清雅,两腋之间却都超乎年纪地饱满,颤巍巍将短衫前襟高高撑圆,隐约能透出素衣下有朱色起伏。观其发式虽已及笄,但放在疼爱女儿的人家当中,少说也得再留上个两三年才会送其出嫁。但就是这般长于市井中将会收获无数小郎君殷勤慕恋的美貌少女,此刻依礼福身后,只能强忍着窘促自行把犊鼻短裈褪至足踝间,再解开薄透葛衫宽到臂弯处,将自己如器物般陈列于男子们兴致渐浓的目光之下。
执麈内官循例步下台阶,开始向众宾客通报这批小娘的详细状况,待十六对脂团被玉柄逐次拨弄品评过一番,少女们多半已面色绯红眼角噙泪,却还得在内官的指挥下背过身去,瑟缩而羞怯地跪伏成一排。为了不受责罚,待选的小娘子们纷纷在两股能够跪直的前提下努力压低肩膀,双膝也尽最大限度地分开,哪怕被丘壑间肆意拨来掀去的玉柄戳痛也不敢出声,温顺地任由来宾们挑拣。
无一例外,在她们身后最圆润之处,都有一对色泽暗红的印记分别横烙在左右两瓣白嫩的肌肤上,红白相映间显眼非常。那右侧圆框里所圈着的乃“牂奴”二字,可见这些少女自被买来后便不过只是几匹以双足行走的羊罢了,并不会被当做活人来平等对待;而左侧的烙印较新,显然是前近期才添上的,其中左数第五个的臀尖甚至还可怜地红肿着,似是刚受刑完毕便被押解到此处。
通报过后,内官退回到主人身后。将一盅酒隔空泼至那枚新鲜的“壶”字上,东道主享受着少女因恐惧而压抑的痛吟与颤栗,语调里包含着毫不收敛的愉悦:“此番牂奴会,既有一匹初次参选之羊,亦有两匹历经四次参选而未中,好教列位得知,为保证宾客们所享用到的牂奴是最鲜嫩的,每匹牂奴只许参选五次,五次不中者,便要降等为肉食,当场烹饪,今日……或许有幸能分食到两匹?”
左垣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庖丁将剥羊凳和一应家什抬入堂中。少女们愈发惊惶,尤其是即将降等为肉食的二人,更是冷汗涔涔。而宾客们颇有君子风度地推让了片刻,很快便协商出先后次序,某位在这间密室外以德行著称的老学究被众人礼让为最先,讲了几句“却之不恭”的漂亮话,便将自己入场时得到的一朵绢花递与身旁随从,遣他将此花簪到方才被浇了酒水的牂奴鬓边;随后老学究便揽定那小娘子,用自己保养得当的长指甲反复掐捏烫伤未愈及其他柔嫩之处,温柔地舐着那张双漂亮眼睛中不断涌出的泪水,且还缱倦地在她耳畔作着艳诗。
只一盏茶的工夫,六朵绢花便分别赠出,其中竟也有那二人里的一个。险险逃出生天,少女呆愣半晌,直到被男子抱到怀里才反应过来;她狂喜万分,干脆搂紧了救下自己小命的美髯文士,甚至大胆地坐到他掌心上,满脑子都想着接下来该如何讨好,全不顾方才还同命相怜的女伴正哭号着挣扎着被拖到剥羊凳上捆扎。
人的贪念,还真是恶臭之物。狂欢之中,主宾侍从们都未曾发觉,一双眼睛正藏于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