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狐言语 · 九)
衡巷生2019-11-20 15:013,422

  关于师妹对狐尾妖女的疑惑,赵郎中只用四个字便给出了结论。

  ——“是位大妖。”

  不是什么妖都能够被称作大妖的,修为、财力、甚至是在其家族中的地位,这些评估条件都或不可缺。有些大妖为人类所长久地供奉着,在信徒的祈祷中获取了来自人的念力,便拥有了不完整的仙格,可称作陆地仙家,比仙道中的修士离飞升更进一步。按照冯阿嫣的描述,她所见到的那位大妖,很可能正是附近某座大仙祠里的祭主。

  “不过有点儿奇怪,我居然半分都没察觉到,有位大妖就那么从我旁边走过去了。”捏着一只已经咬过一口了的羊肉山药馅儿包子,小郎中叹气道,“要是我当时瞧见了,也许就能跟她问一问,说不定人家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说不定人家就是因为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才不愿意跟我搭茬的,唉。”

  冯阿嫣又担心他,又不敢说出实情,正斟酌了措辞想安慰他时,小师兄忽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警惕地凝视着门外,仿佛随时能把手里的包子给砸出去:“有妖气。”他话音未落,走廊里忽然响起了“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少女惨叫,霎时间屋外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风中还夹杂着不知名野兽的长啸,“生意下处”偌大一座砖瓦楼房,竟在骤风兽啸中显得摇摇欲坠起来。

  尽管情形紧迫,但冯阿嫣敢肯定,这声惨叫绝对不是笙园发出的:笙园的嗓子还带些童音,嚎起来“嗷”的一声,跟个猫崽儿被踩了尾巴尖尖似的,可比这好听多了。显然赵寒泾也分辨出了声口的不同,略略松了松弦儿,三口两口把包子啃完,便从行李里抄出了知白。

  知道师兄打算出去一探究竟,冯郎中并未阻拦,也提上刀,护卫在他身后。他刚抽开门闩,一阵风便推开门扇涌进房间,把纸张帐帘等轻巧物什都打着旋儿刮起来。但这阵风来得够猛去得也够快,二人不过是刚刚步入走廊,怪风便戛然而止,只余下走廊尽头的窗下跪坐着一位妙龄少女,满脸呆滞地瞪圆了眼睛,眼角几乎要为此裂开,大大的眼白在瞳仁四周发癫般来回颤抖;等到伙计“噔噔噔”跑上楼、住在二楼的房客们纷纷打开房门查看情况时,她才终于找回一丝活气儿,瘫软着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哪儿刮来这么大的风……”笙园小声嘟囔着,四下张望一番,确定走廊里没有危险,便溜出自己房间,躲到冯阿嫣背后,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一地狼藉,“哎呀,桃姐儿!你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哭。”她认出那清秀少女是熟人,慌忙小跑过去,大概是想要上前安抚询问一番,没跑出去两步,却被冯阿嫣薅着后衣领子给拎了回来。

  情况不明,谁知道刚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会儿别说是自己跟师兄,笙园要真个发生什么意外,那闻风音都不答应。

  笙园倒也没挣扎,只是垂着手脚,不解地望向冯阿嫣。

  “个头不大,胆子倒不小。”笙园的房间里又走出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闻风音。他脸上仍扣着那个唱道化戏用的狐狸面具,虽然只能看见下半张脸,但夫妇二人仍是察觉到了他身上某种“被打扰了好事”的不耐烦。杀手长臂一揽,把笙园从隔壁房客的手里捞回到自己身后,神色稍微和缓了些,对两口子点点头,算打过了招呼,“小孩子乱跑什么,老老实实躲我后面。”

  “小生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她底气十足地反驳着,被杀手轻轻拍了后脑勺一巴掌,只好怂巴巴闭上了嘴。

  提一根烧火棍,伙计气喘吁吁地分开围观人群,走到桃姐儿跟前询问:“你看见什么了?”

  赵寒泾只觉这句话问得十分奇怪,扭头觑着阿嫣,发现阿嫣也面露疑惑地向自己看来,顿时确定这并非什么错觉。桃姐儿就只是哭,并不答话,似乎已经吓破了胆,伙计有些急了,刚把话又问了一遍,便听最末一间客房的门“吱呀”打开,一个病歪歪的年轻男子披着棉袍,揉着惺忪的睡眼,疑惑地望着门外众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没事儿,”伙计陡然换了一张殷勤面孔,“窗子教风给刮坏了,屋外头凉,孝廉老爷快回屋歇着吧,明儿一早这窗户就能修好。”

  孝廉?举人么?居然是个读书人。

  这生意下处里居然能住进了个读书人?

  “当真无事?”男子局促地拢紧自己身上的棉袍,清秀的眉眼间透着三分疑惑与两分怜悯,“那位姑娘……?”

  “估摸着是窗扇砸下来的时候吓着了,回头请位郎中给瞧瞧就成。您过完年还得去京城赶考,这会儿要是又着了凉,掌柜就该罚小人照顾不周了。”那伙计干脆无视了其他房客们的窃窃私语,把那位不知名的举人老爷哄进屋里躺着,转身回来便发现了被一张生面孔给护在身后的笙园,顿时噎了一下,颇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先生,您这是……又因为拖稿子被人给堵上门来了?”

  又?什么又?难道说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黑天半夜地进过小兔崽子的房间?杀手登时警惕了起来,也不想管这鬼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猫腻了,就只想搞清楚先前都有谁把兔崽子“堵上门”过;但他不愿意听旁人来添油加醋,决定回去亲自问兔崽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笙园从闻风音背后探出个脑袋瓜子,讪讪笑道:“也不尽然,不尽然,这位可还请小生吃了顿晌午饭呢。”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鸡贼,笙园既没直接否认伙计的猜测,任由在场众人往催稿的方向想下去,可她却也没直接承认。一句模糊的“也不尽然”可以有各种解释,但谁也不能指责她此刻是在说谎——她说的恰恰都是实话。如果自己同她交谈的时候不加防备,大概也会落入到类似的陷阱道中罢?冯阿嫣隐约察觉到,这小姑娘能在江湖上混得如鱼得水,绝对不单单是因为她身上有大妖赠与的标记。

  也得提醒师兄一下才行。

  有好事者帮忙从后院的大通铺那儿叫来了桃姐儿她义父,原来桃姐儿是杂耍班子班主的众多养女之一,戏法变得十分精彩。但她其实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石鼓镇本就只有一个石鼓庙,是江湖客们为了还愿慢慢建造起来的,许多传承日久的班子在这里都有房产,为了供外地来访码头的老合和财产不够在镇中盖房的贫困户落脚,才由石鼓会的某个股东出资,在镇口盖了一座“生意下处”;但桃姐儿的义父太过吝啬,连二楼的下等房间都不愿意租,十几号半大姑娘半大小子,就只能分开来挤两间后院的通铺,更遑论出钱给桃姐儿请郎中。

  班主颇有些为难,他可不能养闲人,真吓疯了就只能转手卖到窑子里去,可桃姐儿是他手下最来钱的一棵摇钱树,真卖了他又舍不得。赵寒泾听某些房客们交头接耳,听他们讨论桃姐儿会被卖到哪里去、有没有被班主老头儿给睡过、那地方还够不够紧,实在是看不过眼,刚想挺身而出,打算免费给桃姐儿看病,便见笙园从闻风音背后跑出来,一手掏出个银锭子,一手拉起桃姐儿的手:“够不够?”

  那银锭子挺大,一眼瞧上去五两还有余,沉甸甸托在笙园掌心。看客们大多倒吸一口凉气,行院里买个姿容中上能吹拉弹唱的女孩子也不过就这个价,像桃姐儿仅仅是五官端正耐看罢了,只有下等暗门子会收,最多也就值个七八钱银子,这人出手可太大方了;班主老头儿咽着口水,指尖刚触及到冰凉的银锭,干瘪发黄的眼珠子忽而一转,板起他那张老脸:“这哪够,桃姐儿一天就能挣半吊大钱,她起码还能再演十年。”

  “可你未必能再活十年呀,”反手一攥,银锭便滚回她袖子里,笙园仰着面孔看他,笑得天真而甜美,“夜还长着呐,你说,你把桃姐儿带回去之后,等大家都睡觉了,她方才瞧见的那个东西,会不会去后院找你们呀?她都吓成这样子了,说不定那是个很可怕的大家伙哦。”

  那张方才还得意洋洋的老脸顿时惨白,班主急急忙忙掏出个油纸包,飞快从一沓契约数出其中一张,仿佛送瘟神似的硬塞进笙园手里:“够了够了,快把银子给我!”

  “可小生现在不想给你那么多了。”笙园确认过这是桃姐儿的卖身契,收进怀里,再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而后敛尽了笑容,随手捞出一贯铜钱,打发叫花子似的丢在班主脚下,“爱要不要。”

  “狗娘养的,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个——你干什么?!”班主高高扬起的巴掌被伙计死死钳住,他怒气更盛,惊疑地回头看着伙计,额头上迸出青筋,“是这小娼妇先戏弄老子的!”

  “诶,你不知道嘛,石鼓镇内是不可以动粗的。”她把木偶一般呆滞的桃姐儿抱个满怀,踮着脚尖儿,下巴垫在桃姐儿的肩窝里,探出个满脸都写着“幸灾乐祸”的小脑袋。

  薅住老头儿,伙计万分无奈地叹气道:“先生也请收敛些罢,您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有脏东西,这让我们还怎么开店呐。”

  “啊呀,算小生放快嘛,照江湖上的规矩,今晚这条走廊上所有房间的房费都记在小生账上好了。所以,容我再放一句,”笙园摆了摆手,对伙计讪讪补偿过一番,一双圆眼睛便直勾勾地盯住了班主的瞳仁,瘆人地冷笑道,“生意下处里没有鬼,是他心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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