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狐言语 · 十四)
衡巷生2019-11-20 14:473,338

  “啊呀,被发现了。”欢快的笑声如银铃般响起,破损的墙洞中伴随风雪跃进一道绯红色的身影;女童竖起的食指上晃着个碧莹莹的镂空手钏,空腔中一颗镀金真珠正随晃动骨碌碌转个不停,茫茫蜃气正从手钏里逸散开来,渐渐包裹住整个空间,“原来鸬鹚湖里真的有蛟哎,可惜它太弱了些,还是父亲大人送给我的新法宝更胜一筹呐。”

  来者竟然是钗钏金。

  钗钏金蹦蹦跳跳地向众人走来,笑容烂漫如寻常稚儿,但她口中吐出的言语却似恶鬼一般毒辣:“近两月未见,贤伉俪可还恩爱如初?嗯,不回答也没关系的,你们三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幻境哦,不如游戏开始前你们就双双殉情,成全一段佳话不说,还能把机会留给后面那位小姐姐呢。”

  三个人?不是四个人?未等夫妇俩回头探查,便听笙园步履沉稳地从楼梯走到他们身侧,冷静地提示道:“嗯,三个,闻先生被排斥在外面了,现在就剩我们三个。而且她在说谎,此处并非单纯的幻境,而是先将我们套进自虚境中拉取来的一道间隙,再用她手中的蜃气珠掩饰成我们还站在生意下处里的假象。小生建议两位不要浪费时间跟她玩什么游戏,小孩子犯浑不听话,揍到哭就好了。”

  虽然听起来过于简单粗暴,但既然对面是钗钏金的话,这倒真是个很好的提议。数了数手里几张符咒,赵寒泾不由得开始遗憾,自己身上带的东西太少,便只堪给阿嫣打个掩护,不然还能趁机报一下当初钗钏金给自己泼脏水的仇。更何况此处实为虚境,就算打坏了什么东西也都是蜃气珠所编织的幻象,全然无需赔偿,不好好教训教训小魔头可就太浪费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赵郎中也想直接揍钗钏金她老子一顿。

  “她如此挑唆,不过是想消耗你二人的体力,好坐收渔翁之利而已……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只好提前开始游戏了——落头氏,去——”红衣女童娇喝一声,手中蜃气珠的转速陡然加快,景色亦迅速拆散变幻,数十颗圆溜溜的物事如炮弹般从四面八方的小巷中疾撞而来。她所唤的“落头氏”三字并非虚张声势,那些圆溜溜的玩意儿竟然真的都是一颗一颗飞在空中的人头,皆张着血盆似的大口,不仅獠牙外呲的如猛兽般狰狞,嗓中且嗬嗬作响,好一副发现新鲜血食时的贪婪模样。

  或许是混沌之炁格外活跃的缘故,虚境比人世更适合施术,赵寒泾随意点出四张符纸,符纸们闪着金光旋转着组成一道环形的气墙,将三人拱卫其中;而与此同时,冯阿嫣高高跃起,挥剑劈开了飞得最快的那颗头颅。

  “不能跟她僵持,闻先生落单了,她一定还有同伙埋伏在生意下处!”笙园以袖子卷飞一颗不顾金光灼伤硬闯进来的头颅,原本冷静的声腔中也渐渐染上了焦急,“还有二位行李中的宝物,他们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没错,一旦瓶中子为鸩羽所带走,后果无法估量!

  “你这野种也忒碍事……原本父亲大人特意嘱咐过,不许我伤你分毫,原本我还觉得奇怪,看看你这张脸,怪不得他会格外关照……你倒是比我更肖似他几分。”眼见得赵冯二人在笙园的提议下转守为攻,钗钏金高傲地扬起下颔,冷笑中带着恨意,“笙园,你是父亲大人在外面生的女儿罢?可惜,饶是他这般向着你,却也不敢把你接回到膝下抚养——我改主意了,你还是就这么死在虚境里吧!”

  笙园是鸩羽尊主的女儿?仔细一看,她的确和钗钏金长得有点儿像。夫妇俩正疑惑时,笙园干脆否认了钗钏金的猜测,且不屑地嘲讽道:“小生理解你恨他,恨他亲手杀了的你生母、恨他没给过你一天孩童该有的生活,可你也不能大街上随便捡来一个就替人认爹啊。”

  “狡辩,都是狡辩!”秀丽且稚嫩的面孔因羞恼而扭曲,钗钏金癫狂地召唤来更多妖物,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羞恼便尽数转化为某种残忍的快意,“啊,对了,你不是担心那个青玉面么,不必着急了,他马上就会被炼化成白蜡金手下的新役灵啦,你现在跪下来求我,我还能跟白蜡金说说,请他多炼化个你做添头,你们也好做一对同命鸳鸯,哈哈哈哈哈哈……”

  “……”闻言,笙园僵硬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之中,夫妇二人同时察觉到自己先前对笙园的判断有误——何止是有误,简直是大错特错,赵寒泾拉着师妹退远了几步,以免被误伤:先前他在少女周边所察觉到的微弱妖息迅速暴涨,令人悚然的冰冷威压正源源不断地从她体内溢出,再无收敛。事到如今,倘若二人还认为笙园只是个被大妖所养大的人类孩子,那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她分明是伪装成了人类模样的妖物。

  “所以小生才这么讨厌小孩子。”大妖拍了拍手,那袭旧氅衣便从撕裂的虚空中挤进来,顺从地落到她肩上;她端坐在落头氏们自觉垒起浮空座椅上,方才还万分嚣张的各色妖物们纷纷匍匐在地,哆嗦得像鹰隼爪下的鸡仔,“你父亲没教过你,虚境本就是小生的地盘么?啊,也对,魏枢不会教你的,他算准了小生轻易不肯露出本相,也算准了你会把他的叮嘱当做偏袒,你会因为小生同他样貌相似而心生嫉恨,他明知道你我的脾气,他想借小生之手除掉你。毕竟,你是他计划中最大的败笔。”

  “不,不,不会的,不可能,不可能!”钗钏金惊恐地摇着头,也不知是因为眼前变故超出了她的认知,还是因为她不相信她的父亲真的打算杀了她。而赵寒泾和冯阿嫣同样感到惊诧,笙园的口齿十分清晰,她明确地说出了“魏枢”这个名字,她说魏枢正是钗钏金的父亲、暨鸩羽现今的尊主;而两口子就只知道一个叫魏枢的人,那便是先坎离派观主的道侣,那位与贺先生青梅竹马的表兄。

  那么,同魏枢样貌相似的笙园又是何方神圣?

  答案呼之欲出。

  赵寒泾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答案,他觉得还是得笙园亲口承认了才更稳妥一点儿,但眼下显然不是什么闲聊的好时机,笙园也的确没时间搭理他们。“二位请先回去吧,小生还有事情要处理,恕不远送。”话音刚落,蜃气珠所织出的“青蒿县”便彻底溃散,铁锈般暗红的土地于二人的脚下撕裂开来,裂缝的另一端恰是夫妇俩在生意下处所租住的房间。但就在即将从虚境中脱出时,笙园却突然跃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只褪色的风车,满怀着歉意对他说了什么;他却没来得及听清她的话,竹竿触及掌心的那一刻,他开始跌落。

  熟悉的头晕目眩感,身后熟悉的雾墙……此乃师父留下的又一封“信”。

  滴答,滴答,铜刻漏缓慢而均匀地漏下一滴又一滴的水,清晰得仿佛就落在他耳畔一般。

  这里似乎是山腹当中那处禁地。

  几乎没有其他门人知道,坎离派里除了供奉历代师长的宗庙外,还暗藏着另一处坟墓似的禁地,连当年的宥微也只是在七岁时曾被师父带进来过一次。那是人为在山腹中开凿出的一座山洞,由蜿蜒的密道与外界相连,密道中的山壁打磨光滑,每隔三丈还以青砖垒成拱券以支撑洞顶,显然并非一日之工。此番残影设定于此处,是终于要涉及到他的身世了么?赵郎中扶着墙壁站起来,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前行。

  他还模糊地记着自己住在禁地里的那段时日:他被师父装在用以封印恶灵的木箱里带进来,住在耳室中;每天都有新的符咒落在自己背上,因不适应力量被压制,虚弱得无法走路……印象中唯一清晰的片段,便是当最后的“治疗”也结束时,他被师父抱在怀里往外走,甫一从漫长的甬道中钻出来,仰头便见天中正悬着一轮硕大的圆月,明光灿然。

  于是他首次体味到,“哭”究竟是什么。

  不过区区四十九个日夜,却恍如天堑般将那段非人的噩梦隔在了彼岸,“天生病弱”的小师弟终于“将养”到能同师兄们一处修行,终于能从后山搬出来同师兄们一起居住——海棠花是绯红色的,青梅子是酸甜味的。

  往前走,就意味着他要暂时收起自己盗用来的“人”的身份,亲口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异类罢了,亲手从噩梦中剥离出真相。

  可不往前走,他就永远也无法证明自己作为“人”的资格,永远也无法彻底摆脱那段噩梦。

  赵寒泾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唰——”洞壁上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之后的行进比料想得要轻松些,很快他便到达了甬道尽头的主室。主室内,一套琉璃棺椁被安置于由玄武岩打磨成的石台正中,椁盖上还覆着一幅名为“非衣”的彩绘丝帛。但在那色调华丽的非衣之下,棺椁的主人却已杳然无踪,只余下一柄桃木剑作为陪葬品,孤零零地躺在琉璃间。

  赵寒泾没有记错,这里的确曾是某个人的长眠之地;而他的师父就倚着棺椁坐在石台的边沿,颓唐地垂着两条腿。见到小徒弟如约前来,贺元辰慢慢舒开一个释然的微笑,轻声忏悔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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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堂病案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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