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雀传书 · 十三)
衡巷生2019-11-20 15:013,312

  雁翎如水,于半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白蜡金本能地试图扭腰躲避,腰侧却还是袭来一阵剧痛,痛到他根本捏不稳手中的东西,一个没有五官的布偶就这么地直直从他袖间坠落到地面。那柄短剑由大食所产的精钢平造,两面锻着八道棱,棱与棱之间又开了极深的槽,鲜红的血顺着槽涌汹涌而出,濡湿了他大片衣衫。邪修一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挣扎着想要拾起那布偶,却碍于横进他腹腔的短剑,根本弯不下身子。

  而冯烟压根儿就没打算过要将这凶器拔出。

  快、快、快,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她果断松开了短剑,后滑半步,两手稳稳地接住了自己先前所抛起的佩刀。女刀客低喝一声,却并未就此收招,而是顺着这块精钢下坠的惯性回身一旋,长刃在她身侧旋出半圈寒光,随即骤然停驻——她连换两次兵刃、连发两次攻击,从头至尾,也仅仅才呼吸过三轮罢了。

  当刀尖定格在她左前方时,时间仿佛都因此而凝滞了片刻。而在这一错觉当中,白蜡金伸向布偶的那只手缓缓裂出了条鲜红的缝隙,缝隙顺着从虎口延伸过掌心的纹路贯穿开来。

  啪嗒。

  炽热的铁腥气喷溅开来。

  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布偶的身上,那是四根手指连带着骨茬森然的半个手掌;饲主血液的浸透了这布偶,它空白的面孔上登时撕裂出一张血盆大口,唇角咧到了耳朵底下,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就在两排交错的利齿间滴溜溜乱转。布偶“呀哈哈哈”地大笑着,嗓音近似于婴儿般尖锐,在秋日的山间荡起一阵阴风,其状貌之诡异,足可以吓尿村野中最粗莽的屠夫、猎户。

  可惜闻风音与冯烟都是混不吝的主儿,可惜白蜡金痛得蜷缩成一团,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念出发动布偶巫术的咒令。冯烟嫌弃这东西又难看又吵,且存了杀人诛心的歹念,干脆从袖袋里摸出几张小赵郎中手书的破祟符来,当着白蜡金的面把那布偶挑在刀尖儿上,慢慢地往它嘴塞符纸,一边塞一边还要面无表情地刺激他:“养这么个东西不容易罢。你看,一张……两张……它都吃进去了,真是个好孩子……它怎么不笑了,哦,它现在是在哭么?冯某不得不说,这孩子哭起来,可比方才笑得要好听多了。”

  伴随着她平淡无波的叙述,布偶凄厉而悲惨地哭号不止;符纸与它身上的阴气碰撞,很快激发出一簇簇蕴含雷电之力的阳火。烈焰赤红温暖,不仅迅速蔓延至布偶全身、烧出噼里啪啦的焦臭味儿,甚至驱散了周边为布偶所荡起的阴风。冯烟蹲在白蜡金面前,用刀挑着这么一团火,唇角不自知地缓缓扬起,笑得那真正的邪修毛骨悚然。

  他来不及心疼自己养了多年的本命娃娃,他只知道,这女人心狠手辣,绝对能对他做出比对这娃娃更加残忍的事情。眼看着布偶彻底化成灰烬,眼泪混着鼻涕流了满脸,白蜡金握紧左腕,刚缓过失去半个手掌的疼痛,想要通过临阵倒戈来换一条活路。可还没他张口,一阵更强烈的痛楚便从腰腹间传来,仿佛肠子都跟着被搅动了似的,直令他一口鲜血呛咳在地。

  冯烟在邪修的衣衫上擦净短剑,收回到自己袖中。她起身退至一旁,向闻风音点头示意:“你可以动手了,他不会再反抗的。”

  闻风音的心情十分复杂。

  把人伤成这样,就是白蜡金想反抗也再没有动弹的力气了吧?作为“青玉面”入行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跟在盟友后面捡人头。不过闻风音倒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在那柄短剑刺出之时,他便明白了,尽管自己足够敬业,但作为“杀人刀”而言,这女人要比他更合格得多。

  也不知那赵先生是何等的好男子,才能把这一刃百炼钢给暖成绕指柔。

  “你赢了,”闻风音走到白蜡金身旁,用刀尖拨开目标的衣领后抵在其咽喉处,斟酌着能够一刀断颈的角度;他不反感女刀客用如此凶残的方式向白蜡金寻仇,但于他自己而言,如今奄奄一息躺在他刀下的这个男人不过只是件待交付的行货罢了,他没必要费心去跟一件行货过不去,用最利落的方式取到手就结了,“以你的身手,大概用不着买凶杀人,但我一定会履行我刚才的承诺。”

  感受到冰冷刀刃正贴着喉头的皮肤,“行货”不由得僵硬着身子战栗了起来。白蜡金几时落得过这般境地?几时体会过兵刃加颈的恐惧?他今日方才知晓,原来濒临死亡的感觉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无助。不知是因为身上两处伤口太过疼痛、还是因为害怕即将到来的斩首,他小腿一个劲儿地发抖,全身无力,泪水不由自主从眼眶中溢出,胃里也一阵接着一阵地痉挛;白蜡金闭紧了双眼,拼命地向后仰头,试图让要害离刀刃远一些、再远一些,却不知他这一举动正好抻直了颈子,方便杀手下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杀手嗤笑一声,瞄准了白蜡金颈骨间的关节,手起刃落。

  冯烟忽然眉头一皱,冲着闻风音举刀便斩。

  “锵——”两刀一剑相格,碰撞出激越的声响。原来她所攻击的并非是闻风音,而是一个突然从山崖处翻上来袭向杀手的不速之客。

  “抱歉,打扰两位办正事了。”不速之客一手持剑,护卫在身前作戒备状,另一手如同拖死狗一般把血赤糊拉的白蜡金从地上拎起来,脸上十分直白地写满了嫌弃,“虽然我也觉得这狗东西就这么死了会比较好,但我现在有一些私事要问他。把他借给我两天,两天之后,随便你们怎么切片还是切块都行。”

  来人的言辞还算和善,但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压抑过度的暴虐气息,闻风音不禁绷紧了脊背,警惕询问道:“阁下是哪一位?”

  “半个时辰前,两位还可以称我为鸩羽护法剑锋金——但现在,我不过是个浪迹五湖的缺名少姓之辈,仅此而已。”剑锋金似乎半分都不关心前同僚的死活,他粗暴地提着白蜡金的衣领,把后者勒得几乎背过气去,呜呜咽咽地挣扎不已。

  这易厢剑锋金不管不顾地拔腿就走,另一厢闻风音也不肯放弃马上要到手的行货,仗刀便要阻拦,却听冯烟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推测道:“你脱离鸩羽,是为了葛迷糊?”

  “你怎么知道。”闻言,剑锋金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脸不认得,但身手认得。”冯烟平静地把秤锤往外挪了一星,“不过,就只是‘面目相似’这一程度的话,你也不至于做到同鸩羽反目的地步罢。还是说,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尚有复生的机会呢。”

  剑刃陡然迫近面门,她举刀推住,钢刃摩擦间迸出火花,映着她神色未改分厘的面孔。与一双亮得可怕的眸子:“我可以说动他同意你借走白蜡金,但我想知道,葛迷糊到底是什么人。”

  “我怀疑他就是我师尊,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死过。”剑锋金毫不犹豫地收回长剑,面目狰狞地冷笑着,“如今他又不见了,最后与他联系过的人是白蜡金,这理由足够了么?”

  就在此时,一只银箔纸所叠成的雀鸟跌跌撞撞飞上山来,一个猛子扎进了冯烟的怀里。

  三刻钟之前的大鳖盖子上,绑匪正跟肉票大眼瞪小眼。小赵郎中迫切地想搞清对门儿所暗示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各种办法试图从侧面探听;但这狡猾的老江湖也绞尽脑汁地来插科打诨,兜圈子来兜圈子去的,就是不肯明说,反而把小郎中给绕得头昏脑涨。最后俩人都明智地选择了闭嘴,难得默契一回地同时暗骂对方,真他娘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啊呀,算算时辰,差不多到了该给冯大姐寄信的时候了,我也该走了。”绑匪低头看了看怀表,又妥帖地将它收回衣襟儿里,蹦起来毫无形象地扑楞着屁股上沾到的稻草,“我打算送冯大姐一份大礼,你有没有什么想要我代为转达的?我保证一字不差地告诉她哟!”

  赵寒泾猜不透葛大师这是又憋出了什么坏水,只好警惕地望着绑匪:“你想干什么。”

  “我知道,赵郎中是个要脸的体面人。”葛弥背起手绕着他蹦跶了几圈,眼神也狡黠地围着他打转儿,看起来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模样,“体面人呐,真是好极妙极。”

  肉票被这眼神盯得后脊发凉,紧张的往边上缩了缩,他发现身后便是搭成这窝棚的草席,再无退路,不由得梗直了小细脖子,外强中干地恐吓道:“你,你别过来!你就不怕阿嫣她揍你吗!”

  葛弥满脸坏笑,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仙道方士,倒像是个秦楼楚馆里强逼着姑娘出来接客的鸨妈妈:“你怕什么,咱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的嘛,要送冯大姐一、份、大、礼……”

  一只独行的水鸟飞过大鳖盖子,见到此处多出一处两脚兽的窝棚,好奇地落下来打算探个究竟。而正当它站到棚顶时,这苇荡深处的窝棚内忽然爆发出了激烈的挣扎与咒骂声,连带窝棚也跟着大幅摇晃起来,惊得这水鸟险些没直接栽倒。

  它“嘎嘎”抗议两句,抖了抖翅膀,出溜一下便飞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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