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狐言语 · 四)
衡巷生2019-11-20 14:553,328

  交付完葛大师留下的所有订单,跟街坊们和杨二叔打过招呼,夫妇俩着手准备起出远门的事情来。赵寒泾花了几天时间,把驴车彻底加固刷洗一遍,在车架上刻了些利于远行的符咒,重新钉了个更结实的车棚,上面扎一层夹棉油布,外面再盖上油毡,前面挡一层夹棉的帘子,耐寒又抗风。冯阿嫣买回来些羊肉干,蒸好几锅麦饼,摊在院子里晒干;她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所有的冬衣,一件一件决定携带与否,又找出来两床最厚实的棉褥,铺到了驴车上的棚子里。

  由崔师兄从玄莵城捎回来的几条皮领子没闲置,因为小郎中图秋老虎时的羊毛毡比天正冷时便宜,早在七月末的时候便已经送到裁缝铺里,镶成了两件厚实的绸面毛毡里儿的大衣裳,这时节刚好能在车上当被子盖。二人合力将驴车絮成了个暖和的窝,就算是途中不得不在荒地里过夜,也不至于在初冬的西北风里瑟瑟发抖。

  幸好小海山已经被接回家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安排这小子。临出门前,赵寒泾叹着气,钻进车棚,把沼萤灯拧亮,挂在了知白旁边。后面驮着个五斗柜,是他从房间里搬出来的,里面除了衣物干粮外,还装着老爹的牌位、师父的手札、尘师叔的日记和瓶中子,甚至是他耳房中那些已经制成了的方药……所有能带走的家当都被他划拉出来,塞进这个已经用方术彻底改造过的柜子里,一并携往中山郡去。

  他总有些不太妙的预感——这次离开,以后怕是很难再回到青蒿县了。

  前头的铺门锁严实了,各个房间的门窗也关好了,厨房里的灶火也熄了,养猫的盘算大概要等后年春天再落实,小赵郎中扣紧院门上的大铜锁,拔出十分冰手的钥匙,眼眶忽然开始发酸。

  冯阿嫣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她并没有说什么“要不我们干脆别去了”的废话,两个人心里都门儿清,指令是九月二十一日从程老爷子那儿转递来的,而她的奏报是九月十七下午写好的,最快也得三、五天才能呈到御案上,说明在他们收到邀请前、甚至早在中山郡王刚寄出那封信时,官家便得知了这一消息,并策划好要他们两个顺势去中山郡刺探情报;再加上指令中言明,当地所有的暗桩都已调动完毕,无论二人有任何公务上的需求,只消联络那些探子、番子们便可得到协助,这便意味着,此事已然板上钉钉,就算是心腹武官与恩人遗孤也不能劝动圣天子回心转意,更不要想抗旨不遵。

  何况两口子都不是任性之人,倘若中山郡王真个是条米虫,不会令官家忌惮至这等地步;既然如此,赵寒泾和冯阿嫣总要顾全那些已经从“冬眠”中彻底“复苏”了的同僚们,以免因自己的过失连累他们被“米虫”给吃掉。

  “其实没那么难过的,往好了想,等走完这趟中山郡,我就能跟着你到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了。”赵郎中抱了会儿师妹,觉得心情好多了,他生怕错过那三天才有一趟的大渡船,便同冯阿嫣爬到驴车上,挥着鞭子匆匆往渡口赶去。

  泾江要等十月中旬才彻底封冻,现在江面上还能走船,只是需要有船工拨开上游飘来的浮冰。与每日三趟的小渡船相比,大渡船像是条浮出水面的鲸鱼,船头船尾包了铁皮,搭在船舷同码头之间的木板宽到足可以并排走两架四匹马拉的大车。两人一车顺利过江,接下便都是陆路了,不必再搭乘渡船。程老爷子说,上面的意思是,无需走得着急,也不能刻意拖延,腊月前抵达郡王府所在的霖阜城即可:赵寒泾便心安理得地挑了一条沿途均有城镇可供休息的路线,虽然绕了些远,但胜在能更轻松一点儿。

  住客栈吃热饭总要比啃干粮来得舒服。

  尽管赵郎中把路赶得十分悠哉,但他这用方术加强的驴车到底不同寻常,哪怕驮着一堆杂物再加俩活人,驴也跑得轻快,不过七八日便行出了左平郡、进入到清河地界。一天上午,驴车刚从沿途某县中发轫两个时辰,冯阿嫣忽然觉得小腹酸胀疼痛,二人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多到他们忘记了,这几天刚好是她癸水将至的日子。冯郎中的信期说准也准,说不准也不准,总要隔半年才会有上一次,一次要持续半个月方能排净。但因为她从来都是这般,脉象上并无什么异常之处,亦不会疼痛到冷汗横流的地步,赵郎中只好当师妹是信期与旁人的规律不同,在她癸水来时小心看顾些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夫妇俩自是不能再继续赶路。算算行程已过小半,时间倒才刚至十月初旬,二人决定就近寻一处城镇歇上半个月,等信期过去再走不迟。

  原本两人是轮换着赶车的,也时常会一起坐在车辕旁聊天;小赵郎中把驴车暂时停在路边,难得态度强硬地把师妹推回到毡棚里,用毛衣裳裹好,翻出月事带,又沏了热姜茶给她,板起脸,勒令她到客栈之前不许从被窝里出来。他一边监督媳妇儿把热姜茶喝光,一边翻看舆图:“最近的一处镇子叫石鼓镇,看着不算小。从官道拐下去的话,大概两盏茶的工夫,路也不难走,要不咱就往石鼓镇去?”

  “石鼓镇?那好像是个鬼镇。”冯阿嫣小口抿着姜茶,感觉肚子里热乎了不少。

  “鬼镇?妖灵作祟?”赵寒泾从舆图上抬起头,眨巴着眼看向阿嫣。

  “那倒不是,就是说这个镇子很奇怪,平时是没什么人住的,只有一些上了年纪跑不动码头的老人们照看房子。”她顺了顺小师兄的背,安抚住自家一惊一乍的奶猫,“唯有每年四月、十月石鼓会的时候,附近几郡中所有靠手艺吃饭的老合们才会聚集于此,共同祭祀石鼓神。耍把式的、说书唱词的,甚至是没有固定行院收容的游莺歌女们,这时候,这个镇子才会短暂地‘活’过来。”

  赵郎中蹭蹭师妹的手,把舆图卷成个卷儿:“四月十月,所以说现在镇子里还是有人的,有人就有热乎房间、热饭热汤。”

  冯郎中促狭一笑:“想要热饭热汤,那就得辛苦一下师兄了。”

  很快,赵寒泾便明白了“辛苦”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石鼓会并不欢迎普通百姓参加,石鼓镇的客栈别名“生意下处”,做“生意”的人才能住进去,也不会留宿江湖客之外的人,他只好听了阿嫣的话,假装自己是个摇铃卖药的江湖游医,还兼着做那摇卦算命、降妖镇宅的营生,慕名从外地来看石鼓会。但他又不会讲那些切口,只好由师妹临时教了几句,之后便随着师妹现把簧儿,倒也不至于露出马脚。

  也幸亏二人把这驴车打扮成个常年行脚的样子,那生意下处的掌柜偷偷打量一眼车架子上刻着的符文,暗叹声这位金点先生使的居然还是个尖盘;又见他家太太一张嘴含着笑,把切口团得滴水不漏,遂断定了夫妇俩是尖腥混着盘、搭着伙儿出来挣钱的相家子,家底也十分殷实。他有心引这两口子给石鼓会出份香火钱,接待得愈发客气,除供给一间顶不错的上房外,还指点了几处今年格外好看的把式、镇中几样特色的吃食,请两位客人随喜。

  这镇子建在一处山谷里,倒比外面暖和些,布置好了房间,晌午吃过一餐羊杂汤泡锅盔,赵郎中决定同阿嫣到生意下处外面逛一圈,不走远,一来消消食,二来适当散步也利于癸水下行,三来驴车坐久了总有种身子时刻在晃的错觉,须得下地走动走动,方能缓解。反正此处明令禁止内讧与黑吃黑,哪怕结过梁子也得出了镇口才能清算,不许各家弟子在祖师面前动粗,否则便依家法处置;无需担心行李失窃,他便与师妹换了身方便散步的衣裳,重新洗过手脸擦过防冻的獾油,手挽着手出了门。

  石鼓会虽说主祭的是一尊自殷代传下来的石鼓,却也存了向祖师爷献艺的心思,主持集会的会首还设了彩头,各行翘楚们相互竞赛,技艺最高者便能在会后挂上半年的金字牙牌。这当然远比寻常瓦子要精彩得多,赵郎中一时贪看杂耍,人又挤,不慎便与师妹走散了。等在糖糕摊子前汇合时,小郎中一摸腰间,坏了,荷包不见了。

  虽说荷包本身很普通、里面也并没有几个铜钱吧,但那是去年过生日时师妹装压胜钱给他的,钱如何能衡量的了?

  “先生!先生!你的钱袋!”正当赵郎中十分焦急、冯郎中努力安抚时,二人忽闻呼声,回头看去,便见有一小娘子高高举着赵郎中方才丢了的那只荷包,另一手提着嫌大的氅衣衣摆,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过来。这小姑娘背着游方用的大藤箱,箱侧绑住一把黑油伞;她却没系裙未戴钗,而是穿着男子式样的直领大襟长夹袍,外头罩一领镶皂缘的青地儿旧氅衣;皂纱方巾底下是一张白净净的团脸儿,耳畔的巾沿上缀着块白玉帽花,大概能算得上是这姑娘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物件。

  这打扮倒教两口子颇觉得熟识,仿佛有谁跟他们提过这么个人一样。

  果然,在冯阿嫣上前一步,替师兄接过钱袋道过谢,并友善询问了小娘子的姓名后,只听她脆生生回答道:“您二位唤我‘笙园’便好。”

继续阅读:第113章(狐言语 · 五)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三七堂病案簿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