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朝天阙 · 二)
衡巷生2019-11-20 13:353,409

  腊月二十二日,小年的前一天。

  且说十二日当晚,带玛瑙逃出中山城后,冯阿嫣立刻赶到了附近最近的驿站,出示刀柄上的内造印记,改换男装带着证人快马加鞭地连夜赶往西京。缇骑从西京到中山城需要四日,但她不必沿途传令,也不敢在夜里休息,往往到了下一处驿站吃口东西便换马继续赶路,如是只耗费了一天两夜的工夫,便顺利地进入了大兴城。

  且顺利地觐见兴武帝,将人证转交由千秋殿保护,冯阿嫣本以为再有几天便是小年封印之日,自己大概可以歇到正月开印的时候,或者干脆就不会再被安排实职,只按月点卯领俸禄即可。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兴武帝立刻颁布了一道手谕,特许仪鸾司百户梅其荏携内眷归京,赐安置费纹银五百两,且令她第二日便重新回去当值,并且直接给塞进了仪鸾司的都指挥衙门,而并非其下辖的千户所。

  银子很好,能名正言顺接赵郎中回家也很好,但如何处理同僚关系,这真是个不可忽视的大问题。

  虽说仪鸾司中不少百户本就是恩荫出身,但一般来讲那种不过是养个白吃饭的而已,不会给实权;虽说当年的梅其荏的确是靠立功进过指挥衙门,但这都三年过去了,谁知道指挥衙门里还是不是从前那茬,还有没有人记得当年那个梅百户。

  结果当值第一天,刚迈进值房门,指挥衙门里的断事司正五品千户、即自己的新上司干脆地摔了案宗扑过来,咆哮道:“日,你小子终于肯他娘的回来了,老子每天都觉得自己要被逼疯,这他娘的是人干的差事?是人能干的?”

  “是不是人能干的差事,官长这不都已经干了两年了?”冯阿嫣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直接横起新配上的刀鞘格住了断事司千户冷文玢,“您先冷静冷静,注意下仪容?”

  “冷静不了,你看这玩意儿,什么东西,居然要限期一个月侦破。我他娘的就纳了闷了,这种狗屁倒灶的案子交给京县六曹是能德水倒流吗,怎么腥的臭的都可着劲儿往仪鸾司里塞……”冷千户一边骂,一边扯过桌子上的卷宗往梅百户眼前糊,“看见了吗,京县六曹的那帮县尉都他娘是吃屁长大的吧……”

  冷文玢,镇国公领东海卫都指挥使冷公爷之嫡长孙,这个名字是老爷子翻烂了字书给起的,就希望孙子的文采能如美玉纹理般拿得出手,将来考个进士气死那帮只会叨叨叨的酸秀才。但再好的出身、再文雅的名字、再美好的期盼,倘若打小儿就不好好念书就知道往军汉堆儿里凑,也会混成这幅样子。冯阿嫣捂着额头,心说让冷千户戍边的话他肯定二话不说提刀就上,似这般每天蹲在值房翻卷宗,真的是在为难他。

  但好歹是个熟人,极其好打点的熟人。

  百户把卷宗接过来匆匆翻看过两三遍,心里有了数:“此事可交由卑职经办,不过,腊月二十二那天,千户怎么着也得给卑职放一天假。”

  “哦……这事儿我可听说了听说了。”冷文玢兴奋得再顾不上骂娘,凑过来肩膀撞了梅百户一下,“好小子,出去办个差还能捞个家眷回来,这要是传出去,大兴城里头多少小娘子得伤透了心,旁人不提,单说那艳冠京华的且顾亭花魁杜惜华……”

  “且慢,”百户不得不打断了上司的取笑,作牙疼状,“您这话就了在今儿个吧,求求您了,可千万不能让我家那口子听到。”

  “你这是从良了?”冷千户不禁多少收敛了些促狭。

  冯阿嫣十分慎重地点头道:“从良至今已三年。”

  冷文玢笑容愈发含蓄:“那你还写不写那种、那种小女孩儿敲檀板唱的词儿了?”

  “可以帮人代笔,都是老相识,价钱好说。”

  “好兄弟!”闻言,冷文玢面露喜色,拍着胸脯打包票,“别说二十二那一天,哪怕正月开印回来你要重新休个婚假,全包在哥哥身上!”

  花两天时间把皮毬踢回到京县六曹,考虑到事情得做得好看些,请假前,冯阿嫣主动替断事司几位同品级的同僚们挨个代了一次值夜。断事司的编制里百户不下十几位,但实授的算上冯阿嫣不过六人,平时也是这六个人干活儿;这一圈代班下来,冯阿嫣基本就和其余五位百户混了个脸熟,交情不算有,但起码见面了都能互相给个笑模样。

  熬到二十二日那天,梅百户头几日便打听好枕闲书局的所在,一大早便往书局赶去。因存了些念旧的心思,她特地提前买来一件织着四合云纹的团领夹袍,腰里再扣上银銙革带,瞧起来便和三年前那份妆裹十分类似;再加冬季大帽两侧缀的一条猫睛玉石珠子,即便不是眼下京城中时兴的穿戴,但打马走在街上时,仍惹得路人频频注目。

  承蒙天家恩惠,也多亏父亲生前两位徒弟的看顾,位于崇礼坊的宅子仍归在自己名下,且时时有人打理,旧物也都完好无缺地保存了下来。甚至于回京那天,她从宫城告退,便遇到从前的老管家牵了马等候在宫门外,几乎是老泪纵横地把她迎回了梅宅。

  再把师兄接回到家里去,自己目前所能拥有的就都到手了。冯阿嫣、或者说梅其荏如此想着,难免有些春风得意,却仍记得勒紧了红骝马的缰绳,不让它撒欢——万一途中撞到了行人或其他车马,搞得乐极生悲就不好了。

  然而等冯阿嫣到了枕闲书局,询问掌柜这几天可有年轻男子持玉帽花前来时,掌柜却说年轻的男子没少见,拿着玉帽花的可就没见过了。她只好央掌柜容自己在此处等上一等。

  枕闲书局的掌柜是个穿长衫的青年,生得莫名可爱,一张口说话便露出一对儿虎牙,他拨了会儿算盘,忽然从账簿间抬起头来:“你所等的年轻男子,是个姓赵的、且背着把桃木剑的方士吧?贵姓冯?”

  “正是正是,您见过?”

  掌柜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但我跟人喝茶的时候听人提起来过,二十那日,有个姓赵的方士,背着把桃木剑,搭着酣久斋的车队进了城。酣久斋的账房请他去铺子里歇一晚再寻人来着,但那位赵仙长推辞说着急,刚过城门口就下车了。按理说,如果你们约好了今日在这儿碰面,他又带着笙园先生的信物,又只顾着和你碰头,下车后一定会直接赶到书局,住到你来寻他为止,不可能连着两天不见人影。”

  “那就是……来书局的路上出事了。”冯阿嫣紧皱眉头,手指死死地攥住刀柄。

  “别急,既然你们是笙园先生的晚辈,那我们书局多少也得帮点儿忙的,虽说咱东家上个月出门儿还没回来,但这点儿小事儿祁某人还是做得了主的。”祁掌柜随手一拍柜台,便有数十只猫自院子涌进来,又如飞檐走壁地散到了街上去。冯阿嫣见祁掌柜的确有些神通,又想到褚参知曾说,枕闲书局里有个几百年化了形的老狸猫坐镇,想来便是眼前这位祁掌柜,登时放心了不少。

  没到一盏茶的工夫,数十只猫从街上回来,排着队挨个儿喵喵了一通,便跑回院中继续打闹玩耍。待听完最后一只猫的报告,祁掌柜对冯阿嫣回复道:“二十日当天,在附近长宁坊有一家孙四婆子开的食肆,有个背着桃木剑的方士在食肆里吃面,结果无端卷进了一场街头斗殴里,同那些泼皮无赖一起被捕快带走了。”

  冯阿嫣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蹊跷:“既然是无端卷入,那至多到昨天就会被放出来了啊?”

  “往好了想,是临近过年,京县六曹的那帮官老爷们过于惰怠,等到明天宫里办封印仪式前你就会见到他。至于往坏了想嘛……”祁掌柜嘿嘿一笑,龇着两颗虎牙道,“人肚子里有多少弯弯绕,那可就不是祁某这种妖类能想得通的了,得我们东家、或者你自己去想。”

  “多谢祁掌柜。”冯阿嫣一边思考京中到底都有谁会对小师兄下手,一边向老狸猫道谢,“等找着他之后,我们俩送一筐鲜虾给您。”

  “那敢情好,”老狸猫咽了咽口水,“看在鲜虾的份儿上,那祁某就多附送您一句,比起南城,说不定往北边找更快。”

  而此时,赵寒泾的确就被关在位于大兴城北城的缉事司里。

  自那碗羊肉汤面后,他再没吃到过一点儿东西。二十日那天晚上,他被县尉套着麻袋用马车运送到此处,也不知道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靠着狱卒闲聊,才慢慢推断出,他现在正被关在缉事司的地牢当中。

  小赵郎中之前也多少听人讲到过些朝廷里的事情——于命妇女官所掌握的内廷和文武大臣的外廷之间,另有直接听命于天子、由宦官负责事务的中廷存在。而缉事司,就是皇帝设立来监察中廷的机构,亦由宦官执事。

  所以正如监视外廷的仪鸾司一般,缉事司内也设立了专门的牢狱。

  老实说,和一群犯了事儿的宦官们关在同一座牢里,小郎中觉得很不妥当。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到缉事司里,而县尉先前所言、自己开罪到的那个二相公又是什么人?

  难道是有权有势的大宦官吗?

  眼看着一夜过去,一天又过去,正当赵寒泾懊恼自己错过了与阿嫣的约定时,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而这两天里十分凶恶的狱卒正点头哈腰地奉承道:“大监,人就在此处。”

  他抬起头,便撞见一张与晁太妃极为相似、却也极为淡漠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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