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中山狼 · 十四)
衡巷生2019-11-20 13:533,340

  而他师妹弯起指节无规律地敲着酒瓶,面无表情。

  赵郎中对是否能救下玛瑙不抱任何希望,但他见师妹只是一副沉思的样子,并没有立刻叫人来把玛瑙拖走,不免委婉地试探道:“那个,反正她也不是黄鼠狼派来对吧,要不我们就原谅她一回?”

  “你是说,中山郡王秘密搜集没有户籍的男童女童,暗中饲养在郡王府内的地宫当中,又选出其中似你这般颇有姿色的训练成侍婢,年满及笄后便供给客人们挑选;而招待宾客们的宴席唤做牂奴会,每月朔望即如期召开,与会的都是些朝廷要员?”挑拣出玛瑙供词中的重要部分复述过一遍,冯阿嫣肃然质问道,“我只问你一次,你有何证据,换个地方,你还敢供出这番言辞么?”

  “婢子身上这新旧两枚烙印,便是证据。”玛瑙到底还是比她的那些姊妹们更聪明,这会儿也看出来夫妇二人并非寻常郎中,且主事的其实不是赵先生,而是赵太太,登时便含着泪花坚定地向冯阿嫣应承道,“不论换到什么地方,婢子都敢供出这番言辞。”

  “好,我们可以带你走,但丑话说在前头,假如你临时反水,我保证你的下场会很难看。”她从袖子里捏出几张纸条,并没有背着玛瑙,就这么递给了赵寒泾,“该拿的东西拿到了,官家已经下旨,命令所有暗桩陆续撤离中山郡,我们是最后一批。原本定的是今晚戌时有人来接我们,信物便是尘师叔交予我们的玉帽花。但现在多了一个证人要带。等到酉时羊群们该在泰园集合的时候,玛瑙便会被发现失踪,她原本就是揽霞斋的侍婢,即便府中有尚未撤走的暗桩相周旋,也必定会查到我们这里。”

  “中间差着一整个时辰,现在临时更改计划也来不及了。”迅速翻看完毕,赵寒泾掐了个火诀将那些纸条烧掉,少见地皱起了眉头。

  官家、暗桩、证人……所以赵先生和赵太太都是皇帝陛下的人,却又和郡王殿下是两伙的,皇帝派人来调查郡王……皇帝陛下也认为郡王府中这些女子的命运是不正常的吗?玛瑙只觉脑子里乱得嗡嗡作响,也没办法再思考更多,但她宁肯相信,自己的想法没有错,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郡王府。擦干眼泪,玛瑙鼓起勇气,打断了夫妇二人的权衡:“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位可以不用管婢子的,请把婢子交出去吧。”

  “你能这么说,足以证明你值得我们来管。”试探过证人,冯阿嫣从五斗柜里抽出自己的雁翎刀,翻出装有贺先生手札与尘师叔日记的包裹负到背上,“我现在带证人走,师兄也赶紧带着信物找个地方藏好,银子什么的还可以再挣,只要撑过这一个半时辰,顺利和上面派来的人接头,我们便可以在大兴城汇合。”

  “啧,在师妹眼里,师兄就那么贪财的?”赵郎中不满地嘟囔着,但还是利落地摘下悬挂在墙壁上的桃木剑,背好自己的药箱,又把装了瓶中子的木匣揣到怀里,“瓶中子还是我来带吧,它怕知白,我带着比较安全。”

  被派来接应的人选必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自己也能用些术法来自卫,相较而言,还是带着个柔弱女子的阿嫣更艰难些。等到了大兴城,想来自己和阿嫣就能过上平静的日子了罢……对了,冯烟还说过要给自己买鹅毛絮的大被子来着。赵郎中掏出两个纸仆役,分别附上一根头发,变作二人模样,驱使着两个纸仆役躺进床铺并抱到一起,且吹熄了屋中的灯烛:“可以了。”

  黑暗中,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师兄,保重。”

  “阿嫣更得保重,我可是妖怪啊,才不会有事呐。”赵寒泾压低声音笑了一声,“走吧。”

  酉时一刻。

  泰园的执事内官求得了郡王手令,率领数十携带火把、兵械的健壮仆妇,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揽霞斋。“搜!”一声令下,仆妇们踹门入户,硬生生把两侧厢房中值夜的听差都拖到了院子里,那些小厮、侍婢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待听到内官厉声讯问可曾见过玛瑙、可有人窝藏玛瑙,纷纷叫起冤来。

  领班强耐着惶惑辩解道:“仆等皆是申时四刻才准时前来换岗的,彼时两位贵客便熄了灯,且高声吩咐说已在外面吃过了,不必再摆晚饭来。仆等便将院门落了闩,其间并未见过有人出去或是混进来。”

  内官正半信半疑地盯着领班,便见搜查厢房的仆妇们蜂拥而出,皆摇了摇头:“禀报姑姑,此处未见玛瑙踪迹。”

  “没有?”她转头望了望正房,正房中仍旧是昏沉沉的一片,也并未传出过任何声响,因而心生怀疑。按理说,这番搜查弄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即便赵先生和赵太太睡得再熟、心再宽,哪怕不起身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该隔着外间询问几句罢?内官毫不犹豫地下令道:“左右,随我搜查正房。”

  “那二位贵客……”领班期期艾艾。

  “我已求得郡王手令,倘若贵客怪罪,我一力承担便是——开门。”内官没再分给领班半丝目光,指挥仆妇挑开正房的门闩,便快步走入房内,提着灯笼高声通禀道,“末班乃中山郡王府从六品典膳江萸,今夜有婢子勾结府外贼人,恐其潜入揽霞斋惊扰贵客尊驾,不得已逐间排查,还请客担待则个!”

  于灯笼与火把的相映之下,并未完全放落的帐帘内影影绰绰地似是卧着两个人,但饶是江典膳如此通禀,那二人却也未答半声,犹作熟睡之态。江萸干脆掀开帐帘,以手推之,然鹅指尖甫一触及赵太太肩头的衣料,便听“噗”的一声响,“赵太太”似是皮毬泄了气般从被褥中飞出,一边飞一边急剧缩小,最后变成个纸铰出来的小人落到被面上。

  她急急去推赵先生,于是“赵先生”也如“赵太太”一般变成了个纸人。

  “姑姑!”一仆妇拿着件轻薄暑褂匆匆自耳房中走出,向江典膳展示衣襟内侧所绣的名字,“这是玛瑙的衣物!”

  “我去回禀殿下。”神色陡然凌厉起来,江萸微仰着下颔扫视过在场众人,下令道,“其余人等,速速拘捕与玛瑙相关之奴!”

  酉时二刻。

  空中簌簌地飘起雪花来,拂过屋檐、树梢高悬着的那些彩灯,被烛光晃得晶莹可爱。原本趁着这场小雪,府中的宴会应当照比平时愈发雅致才是,但因为府中有婢子勾结了贼人作乱,今夜的郡王府内一片肃杀,不消说奴仆,连带着有品级的内官与管事们也大气都不敢出。左垣仍穿着那身稍嫌简朴的紫罗褶,只是松散宽大的衣袍已被玉带紧紧束起,头上的纱巾也换做黑漆大帽,腰间挎了一柄佩刀,快步走进揽霞斋的院子。

  “还没寻到?莫非已经出城了?”左垣语气如常,一手却死死地摁在刀柄上,显然已经震怒到随时都会暴起的地步。

  “不,此人尚在府内。”一名裹着兜帽斗篷的中年男子紧跟在他身后,手中托着的一方琉璃盏正莹莹地发出光芒,“这是家师当年从广莫上带下来的兆灯,只要靠近地婴十丈范围内便会发光。”

  “便有劳岑仙师了。”中山郡王摁着刀柄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些,“孤猜,赵先生说不定很喜欢灯下黑那一套呢——传令,包围揽霞斋,孤要亲自进行搜查。”

  赵寒泾的确玩了一手灯下黑。

  典膳江萸发觉榻上贵客乃纸人所假扮时,这郎中就猫在榻底,成功蒙混了过去。

  但他没想到,左垣会包围揽霞斋,重新搜查一遍。黄鼠狼似是故意在逗弄他一般,一边在房间中翻箱倒柜,一边用和孩童玩捉迷藏的语气拖长了声地询问“啊呀,帘子后面有没有”、“那衣柜里呢”,气得赵郎中直咬牙。看来自己是不得不和黄鼠狼打照面了,他轻手轻脚把知白和装有瓶中子的木匣推到榻底深处,从袖子里摸出几道符纸,打算炸个痛快。

  但就在一句“那么,应当就在床榻底下了吧”之后,一条暗红绳索如活物般窜进榻底,竟把他给牢牢捆住,浑身灵息被封住不说,连手中的符纸也随之化为齑粉。

  “捉到了哦。”左垣心满意足地把人拖出来扛到了肩上,笑容戏谑,“没想到,先生早过冠礼之年,却还喜欢躲猫猫这等小儿的游戏。”

  赵郎中咬紧了牙不吭声,只蹬着腿挣扎不休,却被黄鼠狼在背上狠敲了一记,腰椎以下的骨头便都跟着酥到提不起任何力气,不禁怒骂道:“左垣,你这恶棍!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左垣并未被激怒,反而轻笑不止:“是嘛,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孤便等等看,这‘早晚’究竟是什么时候?”

  “殿下。”就在此时,典膳江萸疾趋至房中,恭敬道,“按照府内株连之法,末班已封锁泰园,与那玛瑙同间、左间、右间、对间的牂奴也皆已拘捕完毕。总共三十一匹,其中年满十五者六匹、将满十五者二十二匹,年未满十的幼羔亦有三匹,皆露索后缚至地下备炊间内,等候殿下裁决。”

  “既然如此,先生便同孤一并去瞧瞧罢。”中山郡王将赵郎中从肩上放下来,转而托着腰打横抱在怀里,温润有礼道,“孤可舍不得给先生戴口枷,先安静一会儿,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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