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羽安顿完手下,带了三两骑来与陆野会合。
本以为他们可以一夜远离京城,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尹朔,只好被迫停下休养生息。尹朔那老东西狡猾的很,只敢缩在角落里耍手段,一暴露溜的比谁都快,实在令人发笑。
江白羽且没心思管那老东西,钻心又发作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江白羽是少数知道陆野体内有蛊虫的人,这虫子的厉害他也是见识过的,寻常人哪里承受得了?这些年他遍访名医,好不容易找到一味药可以压制那虫子,相当于给虫子吃了一剂安神药,昏昏欲睡就不在陆野体内作乱了。
但是治标不治本。
这药熬一次要三个时辰,江白羽吩咐人熬了一夜,第二天带来给陆野。
这药对虫子有效,对人也有效,陆野喝完之后脑子昏昏沉沉,一般要睡上两三个时辰,等蛊虫彻底不折腾了他差不多就该醒了。
“江副使,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如果钻心入了心脉,会如何?”
阮瑜很少这样称呼他,江白羽不由正经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以告:“一旦入心脉,三五日人便不在了。”
阮瑜如遭雷亟,僵在原地愣愣看着江白羽,浑身发冷。
江白羽知道的事情陆野不可能不知道,所以陆野那样说,只是不想她担心罢了。
阮瑜咬了咬舌尖,低头垂目良久,深吸一口气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抓到尹朔。”
“眼下是不可能了。我们马上要回金陵,尹朔有太子维护着,我们怎么动得了他?”江白羽苦笑。
昨晚一役,江白羽得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若非必要,千万不要跟朝廷起冲突。七杀堂毕竟只是江湖上一个帮派,人数再多力量再大也无法与雷霆万钧的军队抗衡。
若不是有陆野在军队任职,左七杀也不会发展的如此之快。
阮瑜道:“可以用我去交换尹朔,阮琅会同意的。”
“之后呢?”江白羽问:“如何能保证太子不会反攻?到时候我们拿到了尹朔,还是有可能全部覆灭。”
“公主,既然走了,就没有回头路了。”江白羽认真看着她。
“我知道。”阮瑜低头,捏着茶盏的手指隐隐发抖,“我不是后悔,我只是不想他出事。你明白吗?我现在觉得在不在一起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平安无恙,我知道他没事、很健康,这就够了。”
阮瑜声音越来越小,卑弱又绝望。
江白羽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在阮瑜的肩上拍了拍,安慰道:“别太担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
陆野终于体会到身为病人所受到的无微不至的照顾。
阮瑜怕他骑马颠了那钻心小虫,把那小虫颠精神了,不肯他骑马,硬是要他跟她一起坐马车。平时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还好,时间一久陆野就浑身不自在起来,腿也不舒展,腰也难受,恨不得冲出去策马狂奔才好。
陆野表情恹恹的,无精打采,阮瑜还以为是那小虫又发作了,半起身搂着他的脑袋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在我身上靠一会儿。”
陆野:“怎么靠?”
小姑娘这副没骨头的柔弱模样,陆野就算把脑袋放在她肩头,也只敢稍稍放一会儿,放久了怕她累,况且他个子在这儿,靠着阮瑜总不是很舒坦的。
阮瑜大方的理了理自己的裙子,说:“你要是想睡觉就枕我腿上吧。”
陆野一愣,慢慢侧过头看她,目光中有些不可置信。阮瑜本来没觉得不妥,但被他这样看着就好像哪哪都不对劲,小姑娘窘红了脸道:“你……到底躺不躺啊?”
陆野回过神,笑了一声道:“躺,正好困了。”
陆野身子向后躺下来,后脑勺刚刚好枕在小姑娘的大腿上。阮瑜轻轻摸着他的脸,说:“那你快睡吧,睡一觉就不累了。”
陆野拉过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然后把她的手牢牢攥在手心里,闭目睡去。
他们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金陵。右七杀已经人去楼空,似乎早接到了陆野回来的消息,干脆利落的跑了,至于右七杀经营的几个黑市铺子也纷纷关门歇业。江白羽把自己安排在金陵的眼线叫来一问,才知道右七杀的人全部上了山,抢了一伙儿山贼的寨子暂且避避风头。
右七杀在山寨外面埋伏了火药阵,一旦外人闯入踩中阵法,就会立刻爆炸。
江白羽命人提了几桶水,泼在山寨前的那片土地上,火药受潮自然无法点燃。随即有几个身手矫捷的高手从高墙外翻进去,无声无息的放倒了几个正在巡哨的右七杀,里头几个头领还在寻欢作乐不知天日,左七杀的人悄悄溜进去,有的蹿上了房梁,有的躲在门后,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冲进去把人一网打尽。
江白羽在山寨外头悠闲自得的抿一口酒,笑着想:太子的铁骑他虽奈何不得,区区右七杀总是没问题的。
须臾,右七杀上下被捆的严严实实,押到江白羽面前来。
“是你!”右七杀的副使长相和尹朔一样磕碜,是个地包天,江白羽私下一直唤他“野狗”。
野狗瞪圆了眼睛,被人捆了还不安分,跪在地上身子往上一跳,像是要从江白羽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江白羽“哎呀”一声,笑道:“不好意思,手下人不知轻重,怎么把你也给绑了?”
野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上翻,示意:还不给大爷松绑?
江白羽拍拍他的脸,“不过,瞅着你这副狼狈样儿我心里还怪喜欢的,你主人呢?”
“关你屁事!”野狗甩了一下脑袋,恶狠狠道。
“都这样了,还跟我犟呢。”江白羽笑眯眯说:“现在不说没关系,等会儿见了陆堂主希望你精神点儿,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啊。”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旧情。江白羽当初直接追随陆野进的左七杀,跟右七杀的人最多只是点头之交。
野狗听见“陆堂主”三个字,脸色白了白,心里发虚,但很快又恢复成刚才蛮横的样子,朝地下啐了口,“我呸!他算哪门子堂主!”
江白羽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把人押上,这就回去。
金陵不比天子脚下治安严谨,七杀堂在江南作威作福多年,连地方官员都要巴结着。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新官上任想要在江南站稳脚跟,多少要倚仗七杀堂。现任应天府尹也才上任三年,听手下汇报七杀堂押着人招摇过市,他是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的。
江白羽确实招摇,直接用上了押送犯人的囚车,把右七杀塞进囚车笼子里,就这么回了右七杀的老巢。
那是一间老宅子,占地之大在金陵这地方也算数一数二的了,里头的布置很有讲头,当初尹朔特地请了好几个风水先生布置了一个风水局,就怕挡了自己的运道。
老头子哪能想到,自己的宅子会被这群“蛮横之徒”闯进来,破坏一气呢。
突然有人拆家,尹朔的小妾们扛不住了,一个个嘤嘤嘤哭着出来,以为是尹朔终于遭报应,官府来查封了。却没看到官府的影子,拆家的人脖子上也有图腾,跟尹朔倒像是一派的。
她们瑟缩抱团在一起,自以为大难临头。
阮瑜看了她们一眼,奇怪问:“这些都是尹朔的妻妾吗?怎么年纪那么小,最多十二三岁吧。”
江白羽“唔”了一声,道:“尹朔喜欢十岁多的小丫头,自己在家里养了一堆,人家给钱的话也会卖,还专门开了一间这样的馆子。”
阮瑜想到尹朔跟她说的那番话,不禁哆嗦了一下,愈发觉得恶心。
“这只是他营生里的一样。男孩子收来可以做斗奴,女孩子收来他要是看得上就放在自己身边,玩腻了之后放到馆子里,反正官府也不敢查。之前侯爷治理贩卖斗奴的案子时,顺手敲打了一下,那间馆子关了一段时间,现在是不是又开了就不知道了。”
阮瑜往那几个丫头身边走,陆野拉了她一下,阮瑜回头对他笑笑,示意他放心。
“你们是哪里人?”阮瑜问。
那几个丫头脸上挂着泪痕,怯生生看着她不敢说话。
“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回家吧,需要盘缠的话我这里有。”
阮瑜从荷包里拿出几锭银子,一人一锭。人太多,一荷包的银子很快见空,阮瑜抖了抖荷包,刚想尴尬的说她回去找找,陆野就把一只荷包送到她面前。
阮瑜感激的看他一眼,给剩下几个人都分了银子,跟她们说:“最好三五个人一起上路,外面坏人多,你们要是信我的话,我找几个人送你们。”
女孩儿们惊慌摇头,发出细弱的声音:“不要”。
陆野垂眼看着她们,“我的人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你们单独上路才危险。”
这些女孩子怕是被尹朔折磨怕了,仍然不肯,阮瑜只得让她们自己走。等她们出了宅子的大门,陆野叫几个人远远跟着,不要让她们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