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华着人抬走了小奉，负手立在十步开外的石壁上，一张仿佛玉石雕刻的脸，神情中透着先前从未有过的冷漠决绝，一言不发，嘴唇紧闭。
我心里清楚，这会他怕是真的生气了，可眼下既然已经形成这样的局面，心头最初的一丝慌乱过去，我也彻底冷静了下来，既然壶山无论如何留不下来了，我倒不如破罐破摔，直接冒险闯一闯那禁洞。
恰在此时，狐狸群里突然有个声音大喊道：“代族长有令，夺下黑铃铛，赶她出壶山！”
瞬间所有的狐狸手持兵器向我袭来，渐渐围成一个包围圈。
我抽空朝棠华看了一眼，他只冷冷地看着，并没有任何动作，我不仅暗想，他是知道我灵力亏损，不忍对我出手？还是觉得他手下的小狐狸对付我绰绰有余，根本懒得亲自动手？
可我宁愿是他向我动手。
我强撑着身体，护住黑铃铛，犹如一只困兽，以血肉之躯边挡边逃，向东而去，身上已是血痕遍布，染透了衣裳。
没有露出毒牙噬咬，没有释放灵力攻击，不还手，是我对这群小狐狸最后的仁慈，也当是对棠华这些日子以来待我好的报答。
反正我有混沌之气护体，只要不死，受再重的伤也没关系。
即将退到最东边那片土地之时，我瞅准时机，飞身一跃，便跳进了封印的正中心。
那群小狐狸似乎有些忌惮，围着我犹犹豫豫不大敢上前。
身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那片土地突然开始一寸寸溶解，我霎时明白了些什么，原来这封印竟不必强攻。
我凝了凝神，正集中灵力向下遁入，忽然瞥见方才传达代族长命令的那只狐狸，猛地朝着我的心头方向抛掷了一把匕首，寒光凌厉，我分不开身，堪堪被刺中，锋利的匕首穿心而入，瞬间疼得我煞白了脸色，周围的小狐狸纷纷愣住。
我抬手，下意识将那匕首握着，眼见心头血顺着白刃流出，又滴下去，每落一滴，地面便下陷一分，我的心脏也随之骤停一下，直到感觉身体猛地开始往下坠。
有只冰凉的手，从空中捞了我一把。
脑海里回响着那群小狐狸在围攻我之前，棠华用清冷的声音对我说的话：“这壶山，恐怕再不能留你了。”
我毫无感情地挣脱了他的手，任由自己往地下坠落。
泥土的气息混着浓浓的血腥味重重将我包裹，周围一片漆黑，空间传来的压力压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我疲累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何时方才落了地。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偏不倚，正掉在那个刻着“禁地”二字的洞口，伤已自愈了一些，痛势稍减，唯有心脏处还难以忍受。
我向四周瞧了瞧，阴森可怖，了无生气，旁边堆了一堆形状怪异的石头，只有洞口的电光结界，时不时被枯藤扫到，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因为不知道这结界的能量，我不敢贸然去闯，捡起旁边地上的一颗石子，灌注了灵力投过去，立刻被电光击的粉碎。
一阵愁苦弥漫在心头，这么厉害的结界，我纵使下来了，也根本束手无策！
可很快我便又想到，既然方才是我的心头血破开的入口封印，或许也能够对付这个结界，我虽然还没想明白其中缘由，却可以先试上一试。
于是我又捡起一颗石块，沾了些胸口衣服上晕开的血，朝结界丢了过去，让我惊喜的是，居然真的可以安全穿过。
我咬牙，狠了狠心，低头瞅着那把刺入心脏寸许的匕首，握紧手柄，猛的一拔，登时血流喷涌，在结界上弥漫开来，我痛的几乎要昏厥，连忙扶住了旁边的石头，片刻后，结界上的电光已经极其微弱，我一点点扶着挪步过去，举着那个沾血的兵刃奋力划开了它。
里面是个极其阴暗潮湿的狐狸洞，洞道又长又窄，顶多能容下两个人并排通过，我扶着洞壁向前走了差不多百余步，才隐隐看到有亮光，很微弱，似有似无。
因着混沌之气的保护，心头的疼痛正在减轻，可我还是没走两步就要喘息休息一阵。
终于走到那片亮光处，发现原来是墙壁上挂着的朱雀烛台，蜡烛似乎快要燃尽，勉强还能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我摸索着寻了个石凳坐下休息，身后突然传来森然的声音：“阿蒙～”
我猛地回头，看到另一侧墙壁上，烛台旁，挂了一幅画，我连忙起身凑上去，借着摇曳的烛光仔细辨别。
画像上画了一个男人，嘴唇很薄，眉眼狭长，左眼角下方有颗泪痣，明明是一副仙家的模样，发饰和衣着却均是魔族打扮，在他的眉心处，插着一把雕刻狐尾图案的玄铁匕首，狠狠地将画像钉在了石壁上。
和我之前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紧紧盯着那副画，画中人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似乎有魅惑人心的力量，像个无底的洞，又像一片深邃的暗海，我被强烈的吸引，一时之间怔怔的拔不出来，竟都没注意黑铃铛冒出的黑气不停的往他眉心处汇聚。
直到我的脑袋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了一下，我才猛的抽回了神。
脚边地上，躺着一卷翠青薄玉石片制成的书卷，正是刚才砸我的那个，我弯腰将它拾起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散发着百花凝成的一股独特的芬芳。
我将它展开，看到上面用非常娟秀的字迹，撰写了很多我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只有开篇三个字我识得：婆娑诀。
从前在螣山时，我曾偷入畲元的书房，在一个高高的书架上，翻到过一本记载天宫仙术修炼的书册，那册中便提到过这婆娑诀，说它乃是天宫中花神上百年的撰写大成，讲述的全是突破障碍提升灵力的方法。
正因如此，婆娑诀被几乎所有的修仙者觊觎惦记，而花神为了防止婆娑诀落入他人之手，被窥得修炼之法，特地炼化了一颗落晶石，作为婆娑诀启动的密钥，若没有这落晶石，他们就算得到了这薄玉书卷，也永远无法参透上面的文字和符号所表达的含义。
不过后来，我却听说，花神的婆娑诀，早在仙魔大战之前，就曾被一个偷闯入天宫的小贼给盗走，花神亲自追赶，那小贼匆忙逃跑时竟将它丢入了凡间。此刻却不知为何，会在这里看到它。
我谨慎地拿起婆娑诀，朝它砸来的方向，循它的来源，发现里面更深处，竟还有一个更为宽阔的石洞。
我欲借着光芒进去查看，便听到一个娓娓动听地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大着胆子，往里走了两步，里面整个洞里散着微弱的红光，倒不是什么灯烛，而是放在几个角落里的随珠发出来的光芒，将这凄冷的石洞衬的倒是有几分暖意。
洞里挂着白色帐幔的石塌上，铺了一张洁白如雪的狐裘，斜对面是一座镶嵌悬珠的梳妆台，悬珠和铜镜互相辉映着，底下放了一些雕花首饰盒，像是很久没有打开过。
“你是如何进来的？”那个声音极有耐心，又问了我一遍。
我这才注意到，那铺满狐皮的石榻边，不知何时竟站一了位身披白色狐裘的女子，狐裘毛色雪白，长至拖地，与石床上的连成一片。
外面分明才入秋，即使在这地下的洞中，我也并未感觉寒冷，可这女子却穿的如此厚重。
“我……我……”我看着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主动朝我走了两步。
我这才看清，那是一张五官中透着七分尊雅庄重，三分温柔似水的脸，皮肤白皙若寒谷冰雪，可眼睛和嘴唇，却猩红猩红，像刚浸了血一般。她满头白发，用一根兰花典玉发簪轻轻挽起，两侧竖着一双狐狸耳朵，虽然有腿有身体，背上的狐裘却不是披着，而是长在她身上的。
她是，半人半狐。
她是，怨灵风汐。
我猛的抖了一个激灵，脑袋里瞬间出现一副山石崩塌，屠杀四方的画面，一连后撤了好几步，想从身后找一个支撑点，直到后背紧紧贴上冰凉的墙壁，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她似乎是感觉到我在害怕，站在原地不再向前。
“不用怕我。”她柔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暖意，竟有些天然的温和亲近，又向我招招手：“你过来，给我看看你的伤势。”
我竟真的放下了恐惧，不自觉照着她的话，朝她走了过去。
待我离她很近时，她突然伸出藏在狐裘中的手，用那细长的指尖，蘸了蘸我胸口的血，脸上带着一抹邪佞的笑，细细看了一会，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一个反掌，朝着我的胸口重重给了一击。
我立觉胸腔里淤血上涌，翻到喉咙，吐了一大口出来。这突然袭来的一阵猛痛，令我捂着胸口，连连喘了好几口气，脑子里出现的唯一想法是：完了完了，原来这里住着的竟是个嗜血的主，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藏在微笑皮囊下一颗险恶的心，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撕下面皮。
而这怨灵风汐，在地底下这么久没见着活物，我这次主动上门，怕是要被她吸干吃净了。
我神经紧绷，连洞外的画像是谁都忘了去想，脑子里转的飞快，只计划着要怎么逃出去。
可再看她，发现她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摩挲着几个蘸过我血的手指。
好一会，她才抬头看向我，柔声问道：“你娘亲，可是唤做凤凰？”
我不知道她与这凤凰是恩是仇，亦不敢贸然应答，小心斟酌了一阵，才回她道：“我娘亲，名唤尊葶。”
“尊葶？”她脸现疑惑，又追问：“那你，可认得凤凰？”
我没办法，只好如实摇了摇头，这个名字，我确实没有听说过。
她又沉默一阵，不知在想什么。
我怕她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待会一生气便又要来吸我的血，趁她不注意，弯着身子悄悄往洞口挪。
即将挪出去的时候，身体突然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缠绕住，又带回了她身边，狐尾缠绕的力道不轻不重，让我无法挣脱，却也没勒的我太难受。
“你放开我……”我挣扎道。
她却平静地盯着我的眼睛，笑道：“好一双明眸善睐，怎么却藏了这许多戾气？”转而又看向我脖子，伸出手指勾住了一条黑色的绳子，缓缓将黑铃铛带出来：“是因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