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血战中身负重伤昏死过去又活过来的诸小海拖着伤残的身体一瘸一拐往回家的路上走,渴了捧起山沟里的水喝,饿了向沿途老百姓讨些吃的,在国民党军队盘查严密地主还乡团活动猖獗的地区,白日里找个僻靜的地方睡上一觉,夜深人靜时继续摸索着赶路。十多天后,走到与江西毗邻的桂东,他思想着怎样往回走时,想起六年前辞师下山时师父曾经对他吩咐的一番话:今后若有危难之事,可到江西龙虎山晴川观寻觅为师踪迹。师父精通外科歧黄之术,如今我身受重伤,囊中羞涩,我这副伤残的身体只有师父能救了。他心里燃起仅有的一点希望,决定寻找师父去。他一路往北,取道遂川、吉安、临川,一瘸一拐往龙虎山方向走去。
龙虎山是中国道教名山,位于江西省鹰潭市西南20公里处,与福建风光秀丽的武夷山遥相对峙。龙虎山层峦叠嶂,古木参天,竹林如海高低起伏,幽谷流水潺潺,平阔的泸溪蜿蜒流长,漁歌悠悠飘远,景色十分迷人。龙虎山庄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山坳里,亭榭楼阁层叠,气派恢宏,酷似旧时皇帝的行宮,山庄背后几座山峰雄峙并列,一山盘曲如蟠龙,一山背卧如伏虎,奇异的山峦形成蟠龙卧虎的绮丽景观。旧时的皇帝曾经御驾或派遣钦差来到龙虎山庄敬香朝圣,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敬奉黄老之道的张天师后裔享尽人间荣华富贵,从来就有“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 之说。
经过半个月的艰难跋涉,当他来到龙虎山下时,身心已经疲惫不堪。眼看着日头已经西斜,抬头环顾四周,不觉犯起愁来,偌大一座龙虎山,雾锁烟绕,莽莽如海,晴川观到底在哪里?正踌蹰间,从对面山坡上悠悠飘来一阵悦耳的山歌。
哎嗨哟嗬嗨嗨嗬,
岁日沧桑逝如水,
人间道路坎坷多,
天光不明风雨骤,
百姓负重苦奈何。
哎嗨哟嗬嗨嗨嗬,
蓬莱千载空悠悠,
愁煞多少寻梦人,
不慕虚缈桃花源,
纵橫山野度春秋。
诸小海不由驻足细听,歌声悠扬委宛,诉说天下黯然,庄稼人耕耘收获艰辛苦多,道出庄稼人不慕虚荣的情怀和勤劳朴素的本色。他偱声望去,见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采药人背着罗筐从山道上缓缓而下,便高一脚低一脚向前赶去。
他赶到采药老汉跟前,忙不迭地抱拳作揖道:“前辈安好!在下打扰了,请问晴川观坐落哪里?如何走才好?”
采药老汉听到有人问路,方才抬起头来,见是一位蓬头垢面、身脚残疾手里柱着树丫子的沦落人,不觉多看了他几眼,同情地摇了摇头,随之用手指着身后的山道说道:“客官要去晴川观嘛,还有一段路好走哪!从这道儿上去,翻过三个山崖,晴川观就在竹林深处的峡谷里。”
“多谢前辈指点!”诸小海欠身作揖道。
诸小海心中一阵高兴,马上沿着采荮人指引的方向奔去,虽然一瘸一拐的,但是显见脚步比先前轻快多了。
诸小海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艰难攀越,当山巅之上依稀残留落日余晖的红晕时,他终于看到翠竹丛生的峡谷里隐约露出一座庙宇的屋脊飞檐,一阵惊喜马上从心中掠过,他心里想道:苍天还是不负天涯沦落的苦难人,我这副伤残的身体有救了。之后,一种担忧却又马上涌上了心头:师父从来漂泊不定,他末必就在观里头,到时候 我岂不是历尽艰辛还是白奔忙了一回。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峡谷边上的庙宇前,这时候汗水已经浸透了衣服。这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庙宇,门楣上那块陋迹斑斑的匾额里“晴川观”三个颜体大字依然可见其苍劲古拙的底蕴,但不知是出于哪朝哪代的书法名家之作。他正要迈上门前的台阶,道观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道童探出半个身子来,拿眼睛不住地打量台阶下蓬头垢面的来人,脸上现出惊讶之色,随之打了个稽首问道:“天色已晩,客官从哪里来,到此为了哪桩?”
“在下诸小海,远道而耒,前来拜谒多一哥师父,麻烦道童禀报一声。”诸小海欠身作揖道,这时候不知是因为惊喜还是担忧,他说话显得有些口吃了。
“客官来的正是时候,多一哥师父与我家观主正在堂上谈经论道呢!客官请稍候,待我进去禀报一声。”道童说完,转身入內去了。
诸小海听说师父就在观里,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脸上立即绽放出欣慰的笑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身心的疲惫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稍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朗朗的笑语从里面传出来,诸小海快步迈上台阶迎上前去。
“师父!”
“徒儿,你来的正是时候。”身着灰色旧长衫的多一哥师父步履蹒跚跨出大门。
师父年近九旬,身体己经大不如前。师父身后那位身着皂色长衫的道长,须发皆白,脸色煞是红润,颇有一副仙风道骨,想必就是观主了。师父和观主脸上都挂着一副慈祥的笑容,望着诸小海那一副落泊潦倒的样子,两位老人褐色的眼球里一齐流露出怜悯的眸光。
这时候,诸小海想起自己劫后余生,历尽艰辛千里迢迢逃生到此,心里百感交集,一下子扑到师父怀里,眼睛湿润了。
多一哥师父紧紧抱着他,知道他遭受了不少磨难和痛苦,心里的酸楚之情油然而生,眼睛也湿润了,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说道:“徒儿,你受苦了。”
过了会儿,多一哥师父又说道:“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眼下灾难已经过去,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徒儿,过去拜谒了然道长。”
多一哥师父一声催促,诸小海不敢怠僈,立即走过去向着了然道长就要跪下磕头。
了然道长连忙把他搀扶起来,见他身上遭受多处创伤,知道他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心里也是十分同情,又见他身上那种勃勃英气仍在,遂脱口而出道:“免了,免了,果然是铁铮铮的汉子一个,难得难得啊!”
师父和道长把他带进观内,吩咐道童热水斋饭侍候。待到诸小海沐浴更衣斋饭已毕,已是掌灯时候,师父这才问起他遭遇的苦难经过。
诸小海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巨大悲痛,遂把江湖险恶、家事悲惨和湘江血战死去活来,千里迢迢逃生到此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他用那双充满痛苦和无奈的眼晴望了师父一眼,惭愧地低下了头。
多一哥师父察看了他身上的三处伤口,用药液逐一清洗之后,接着拿出自己调制的名曰“吊金丹”的膏药贴在他的三处伤口上。
“待三日之后,肩、臂两处伤口里的弹片和弹头即可附在膏药上取出,只是阴囊边上伤口里的弹头深入骨盘,只能由它去了,并无大碍,眼下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三日后的早晨,诸小海肩、臂两处伤口里的弹片和弹头果然如师父所言附在膏药上取了出来,他遂感觉身心轻松了许多,打心眼里佩服师父秘制良药的神奇功效,由衷感激师父救死扶伤的再生之恩。他尝试着在卧室里舒展一下手脚,显然身体已经恢复大半,不由得喜出望外,倏地冲出卧室和大门,迎着血红的晨曦和朝露浓郁的绦色丛林,贪婪地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再也忍禁不住地迸发出歇斯底里的亠声呐喊,“啊……我重获新生了!”
宏亮的声音在幽静的山谷里悠然萦回,多一哥师父和了然道长被惊动了,一齐从里面走出来。
“徒儿,你伤口尚末痊愈,还需要耐心静养。”多一哥师父爱抚地对他说道。
在师父的精心照顾和疗理下,半个多月之后,诸小海的伤口基本痊愈了,身体已经恢复如初。这日他用过早膳之后,多一哥师父把他唤至跟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徒儿,壮怀一腔热血和激情,心系国之安危民之疾苦诚然可嘉,但是如今天下不太平,纵然这次大难不死,犹恐日后命运多舛,不如跳出三界外,莫在五行中,留在观中跟随为师潜修黃老之道岂不是更好。”
“师父昔日的教诲和今日的救治之恩徒儿终身不忘,古今多少有识之士和热血青年当求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望师父体谅徒儿的心志和追求,饶恕徒儿不遵之罪。”
“徒儿有此心志,为师也不勉强,眼下还需好生调养身体。了然道长乃是武当玄空门大师,今日为师要你拜了然道长为师,学习玄空门秘技,半年之后,再由你去吧!”多一哥师父以勿容推辞的口气把话说完,接着闭上眼睛在蒲团上入静了。
有道是师道尊严,这回诸小海再也不敢违背师父之命,立即走到了然道长的蒲团前,倒身便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行就了拜师大礼。随后了然道长从蒲团上立起身来,上前把他扶将起来。
“贫道晩年有幸收下你这个徒弟,乃是天意和缘份哪!”
了然道长是武当玄空门嫡传第五代弟子, 精通天下绝无仅有的“五行遁身” 之术,“五行遁身”之术为武当内家保守秘技,历代师祖只择徒单传而已。三十多年前,多一哥师父与了然道长邂逅衡山之巅天王殿,两人相见恨晚,从此结下不解之缘,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武学,谈经论道,别有一番远离俗世放纵自在的情趣。了然道长隐居龙虎山晴川观已有二十余载,天下武林中人知其者甚微。诸小海劫后余生千里迢迢逃生到此,得师父推荐成为了然道长的入室弟子,得其秘传“五行遁身”绝技,乃是不幸中之大幸也!
了然道长课徒严谨,诲人不倦。诸小海严遵师训,每日起五更,登上山崖之巅,面朝晨曦,或立或卧,摒除一切杂念,吐故纳新,内修一口真气;傍睌于山腰之中沐浴落日余晖,飞跃腾挪,外炼一身筋骨皮。他武术根底深湛,聪慧过人,一经点拨,便能融汇贯通,“五行遁身”功夫长进很快,了然道长和多一哥师父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
“五行遁身”是借金、木、水、火、土稍纵即逝的遁身之术,要炼就飞快的轻功身手和灵活的应变意念,因时因地因物而异飞快遁身隐身,后发制人,当今世上善此技者唯了然道长一人,诸小海龙虎山奇遇了然道长,成了他唯一秘传的俗家弟子。
诸小海起早摸黑苦炼遁身之术,尝够了诸多辛酸苦辣。光阴荏苒,转眼之间半年时光悄然逝去。七月七日清晨,诸小海正在观后的竹林里专心致意练习遁身之术,全然不觉多一哥师父与了然道长双双飘然而至。
“徒儿,如今功夫已经学成。多一哥师父离家日久,甚念家中大小,况且年事已高,该是返家安享晩年的时候。为师欲要陪他走一遭,顺便云游巴山蜀水。此处不是留人处,你也该打点下山去吧!”了然道长下逐客令似的对他说。
“徒儿武艺都是二位师父所教,徒儿不才,辜负了师父多年的教诲和培养,未能报答师父于万一也。今日一别,不知今后何时才能再相见?”诸小海说完,心里难过极了。
“从今以后,你自己闯荡天下去吧!不过临别之际,为师想考一考你的武学,你就接招吧!”了然道长一言既毕,猛地拂袖向他拦腰扫去。
霎时一阵旋风骤起,只见尘埃落叶从地上汹涌滚起,搅得眼前天昏地暗,这一招着实厉害无比。诸小海乘旋风之势一个“觔斗空翻”, 闪身一般在弥漫的尘埃落叶中飞遁,悄无声息落在了然道长身后,这一连串的动作尽在须臾之间。
“师父恕罪,徒儿失礼了!”诸小海向了然道长欠身作揖道,不过此时已是惊出一身冷汗来了。
“后生可畏,还是后生可畏,看来我是没有白忙活了这一回。”了然道长捋着长长的胡子欣慰地说,随之和多一哥师父一齐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穿过峡谷,飞出丛林,悠悠飘远。
随后,多一哥师父敛起笑脸,谆谆教导道:“徒儿,今日一别,日后怕是无缘相见了。如今天下硝烟四起,生灵涂炭,东洋鬼子侵占了我国东北大片土地,屯兵百万,垂涎我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多,虎狼之心昭然若揭,社稷难免有一场空前浩劫。天降大仼于斯人,尔当效历史上许多优秀儿女,驰骋彊场,奋勇杀敌,驱除鞑虏,恢复我中华一片大好河山,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时日,方不负为师多年的教诲。”
多一哥师父对他寄以莫大的期望,心里感慨颇多,临别之际,从身上的衣兜里掏出拾块银元塞到他手里,说是给他作返家的盘缠,接着转过身去,不觉黯然神伤,眼睛湿润了。诸小海双手接着师父塞给他的银元,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自从湘江血战死去活来千里迢迢逃生到此,身上早已是囊空如洗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诸小海热泪盈眶,喉咙哽咽,长跪在两位师父面前,心里实在难以割舍呕心沥血培养他成长又救死扶伤恩同再生的两位师父。两位师父也舍不得这个徒弟,一同上前把他扶将起来。
“徒儿,人生足下路漫漫,从来曲折坎坷,须得谨慎走好,莫要一失足而铸成千古之恨。就此别过,下山去吧!”了然道长心情沉重地对他说道。这个时候,从来不易动情的了然道长眼睛发红,不知是因为同情他过去遭遇的生死劫,还是担心他未来路遥苦多或者承受更多不幸的缘故,竟然也掉下了几滴伤感的泪水。
诸小海正要转身离去之际,了然道长又把他唤了回来。
“徒儿千万记住,尚武者不可恃勇斗狠,滥杀无辜,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为了身外之名伤了武林和气。凡事要分清正邪,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韪,逆天行事!”
“徒儿一定牢记二位师父的教诲,决不做有悖师训和辱没师门之事!”
两位师父离别时对他的谆谆教导,诸小海从此时刻铭记在心,成为他今后人生中奉行的武德规范和立世准则。
当亮丽的朝晖映照苍翠的山头,鸟儿在枝头上“叽叽喳喳” 叫得正欢的时候,诸小海依依不舍地辞别两位师父,肩披行囊,沿着来时的山道飞奔而下。
有诗曰:
奇事人生能几见,遇事始知闻道晚。
恩在丹心不可忘,师门玄空得心传。
授敷仙药疗创伤,艺成而下道乃尊。
传将武德圣贤脉,道通天地立世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