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妹妹寻哥泪花流
陈金星郑志忠2020-03-21 12:153,600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尤玉莲姑娘自一九三零年初来到候官江兜海月庵,和诸翠兰大姐相依为命,苦度时光。每逢月末,她只身徒步去榕城寻访诸大哥消息,一次又一次带着希望匆匆赶去,一次又一次音讯杳然失望返回。她心里时刻牵挂着诸大哥的安危,祈望诸大哥早日凯旋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日里盼夜里想苦苦等待的日子一晃就是五个年头。

  一九三四年十月,尤玉莲从诸二姐那里得到消息,说是诸大哥所在的红军队伍集结在闽西宁化。宁化是取“宁靖归化”之意,红军长征的出发地之一。它地处福建省西部,武夷山东麓,东邻明溪、清流县,南接长汀县,西毗江西省石城、广昌县,北接建宁县,是福建通往江西省的一大要冲。于是,她告别大姐,只身南下,一路跋山渉水,风雨兼程。当她克服许多艰难险阻迢迢赶到宁化时,这里再也找不到红军了。原来红军已于半个月前从这里撤离,开始了艰难的长征。

  闽西,群山高耸,峻岭飞走,这如诗如浪如奔如突的青山连绵下,演绎着取火种,播马列,工农暴动,旗旌漫卷。可是这时候的闽西,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下,笼罩着一片白色恐怖,地主还乡团活动十分猖獗,到处捕杀农会的人,闹得人心惶惶,形势十分严峻。红军到底去了哪里?诸大哥他又在哪里?她一路打听寻找,心头里一遍又一遍呼唤着诸大哥的名字。她沿着穷乡僻壤从早走到晚,走了一天又一天,不知走过了多少村庄,寻访了多少人家,但是始终没有红军和诸大哥的确切消息。连日来她忍受着饥饿和寒冷艰难跋渉,強烈的思念和长途跋涉的疲劳很快把她的身体击垮了,这日傍晩,她实在支持不住,昏倒在路上。

  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发现了,叫来一位邻居妇女帮忙,好不容易才把她抱进家里。大妈见她脸色惨白,四肢无力,一定是饿坏了,立即熬来一碗热米汤,一口一口喂着她吃。之后,大妈才轻声呼唤道:“姑娘,姑娘,你醒醒……”

  缓缓醒转过来的尤玉莲睁开眼睛,当她看到坐在身边的大妈那一副慈祥的面孔和痛惜的神情时,才知道自己适才昏倒在路上,是好心的大妈把她救了,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大妈见姑娘醒了,不无同情的问道:“姑娘,你是哪里人氏?缘何只身流落到这里?”

  尤玉莲听大妈问起缘由,心里立即涌起一阵难以言状的痛苦,眼泪像连珠儿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把自己从榕城迢迢赶来寻找诸大哥的经过说了出来,孰料红军已经从这里撤走了,诸大哥音讯杳然,如今自己只身流落他乡。她越说越伤心,接着喉咙哽咽,“呜呜呜 ”哭出声来。

  “姑娘不要伤心,红军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红军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队伍,他们迟早会打回来的。眼下你身体虚弱,需要好生休息,不妨在我这里暂住些日子,粗茶淡饭还是有的,天下穷苦百姓莫分彼此。”

  大妈老伴早已去世,两个儿子都随红军走了,如今只她一人守着一间陋屋和耕种些许薄田艰难度日,其困窘境况是尤玉莲不愿看到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尤玉莲感觉身体并无大碍,就想着离开大妈继续寻找红军和诸大哥,她向大妈跪下,再三感谢大妈的救命之恩。大妈见状,忙不迭地把她拉起来。

  “姑娘快起来,现在不兴这个了。都是天下苦命人,危难之中相互帮扶是咱们穷人应该做的事情,姑娘不必把它放在心上。”

  大妈见她执意要走,就把一袋地瓜干塞到她手里,说是留着她路上吃。患难之中大妈的一片真情,使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尤玉莲因为囊中羞涩,住不起客栈,夜深人静时,只好在人家的屋檐下抱着膝盖睡上一觉,次日天刚蒙蒙亮,在人家还在熟睡的时候,她又匆匆上路了。沿路所见地主还乡团到处杀人放火,像野猪般见人就咬、见地就拱,搅得这一带鸡犬不宁。她顶着凛冽的西北风多方寻访,足迹几乎遍及闽西的每一个地方,历时近一个月,但是 她再也找不到红军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拖着十分疲惫的身体,忍受着饥饿和寒冷艰难地往回走。

  她好不容易又来到熙熙攘攘的榕城,心里多么希望着这一次能给她带来好运,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诸大哥的消息。在人流如潮的茶亭街头,看见一群人聚集在一张白纸写着黑字的吿示前七嘴八舌议论红军的事儿,她心里顿时掠过一线希望,迅速走上前去打听个仔细。当她听说红军在湖南湘江遭遇国民党军队三面夹击,红五军団三十四师五千多福建籍子弟兵牺牲殆尽的消息时,犹如晴空里突然响起一声霹雳,震得她五内俱焚,整个儿身心完全被击垮了,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摇愮晃晃着就要倒下去,好在这时候她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消失,心里特别担心一个女儿家在众人面前丢人显眼,于是她勉强支撐着摇摇晃晃的身体,慢慢地挪到人家的屋檐下,挨着墙根坐到地上,把头趴在膝盖上,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才悠悠醒转过来,抬头望一眼那些还在议论红军事儿的人们,残酷的现实又一次无情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希望又一次化为虚幻泡影,心头里的痛苦又有谁能知晓呢?她很想找个僻靜的地方痛哭一场,多少个日里想夜里盼苦苦等待的日子, 如今全被这风吹雨打付之流水东逝去, 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噩耗, 再没有人比她遭遇更无情的打击, 她整个儿身心几乎到了完全崩溃的边缘。

  许久之后,她终于站了起来,离开还在议论红军事儿的地方, 拖着疲惫和麻木的身体跌跌撞撞往回走,孰料半路上西北风越刮越紧,接着下起纷纷扬扬的细雨,她身上的衣服全被雨水淋湿了,冷得浑身直打哆嗦,这一路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当她湿漉和麻木的身体迈上海月庵门前的最后一个台阶时,终于倒下了。

  诸翠兰大姐听说尤玉莲回来了,忙不迭地从屋里迎了出来。当她看到尤玉莲浑身湿漉得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倒在台阶下不省人事,不觉鼻子一酸,眼泪立即滚了下来,手忙脚乱的她和师姐们一起把她抱进自己的屋里。

  诸翠兰大姐为尤玉莲姑娘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接过师姐送来一碗刚煮上来加了乌糖的姜汤,用汤匙一勺一勺小心地喂着,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她身边。

  过了许久,尤玉莲才从冥蒙之中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大姐,孰料感觉是那么茫然,她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睁大眼睛细瞧之下,发现大姐这般模样时,身心顿时凉了半截,心中不免是一阵说不出来的悲酸和苍凉。她想起诸大哥所在的红军队伍在湘江牺牲殆尽,他是生死两缈茫,如今唯一依附的大姐又趁她南下寻找诸大哥的时候剃度皈依佛门,与自己形同陌路之人。又一个残酷的现实突然出现在她的靣前,无情的打击又一次向她袭来。她想起自己命运多舛,沦落他乡,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没有熬出头的日子?想到这里,差点又晕了过去。

  原来,诸翠兰大姐在她南下寻访诸大哥的时候,在普竹师父的再三劝说和主持下,剃了头发,取法名尘静,从此皈依佛门。

  这个时候的诸翠兰和尤玉莲相对缄默无语,一对苦命人不约而同流下伤心的泪水,尤玉莲心力已经交瘁,但在大姐的再三催问下,她才有气无力地把寻访诸大哥的经过和榕城街头听到的消息述说了一遍,之后伤心地大声哭了起来。

  诸翠兰大姐听说之后,不由悲从中来,她想起父亲早亡,自己被恶人殴伤致残遁入空门,娘亲惨遭杀戮,诸家大院人去楼空,如今唯一的弟弟又战死沙场,他哪里知道这里还有一个苦苦等她的痴情姑娘。想到这里,她那虚弱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折腾,立时晕倒了过去。等到诸翠兰大姐缓缓醒转过来的时候,尤玉莲已经哭干眼泪伺候在侧了。

  不知什么时候,普竹师父默默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她望着眼前这一对相依为命的苦命人,痛心地摇了摇头,接着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道:“天道轮回,生死由命,若是劫数那是逃也逃不脫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看诸小海气宇昂轩,乃吉人天相,未必就此遭遇不幸,日后一定会平安载誉归来,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翠兰虽然已经皈依佛门,但是她仍然是你的大姐和依靠,这里未必不是你的家,你还是耐心在这里等着吧!我佛慈悲,一定会庇佑天下好人。我要在佛祖面前为你俩祈祷,保佑小海遇难呈祥,早日载誉凯旋归来,鹊桥相会,喜结连理,阿弥陀佛。”

  普竹师父说完,转身走了出去。须臾,法堂里响起“嗑、嗑、嗑” 的木鱼声。玉莲眼睛呆滞,凝视窗外迷茫的夜空,谛听轻轻飘来的木鱼声,冥冥之中感觉它声声里充满着幽怨,阵阵里滞留着凄惋,多年的期盼和等待似乎已经成为泡影,人世间有诸多美满幸福的爱情佳话, 也不乏有爱得死去活来未能比翼双飞鹊桥共度的悲凉缘份, 空门虽然清静, 毕竟不是一个姑娘家久居之地。冤家呀!你到底去了哪里?因何音讯皆无,但望你遇难呈祥,大难不死,早日凯旋归来,莫忘了万安桥畔的山盟海誓,辜负了这里还有一个苦苦等你的痴情人哪!

  尤玉莲姑娘由于长途跋涉,一路上忍饥挨饿,遭遇风雨侵袭,加上伤感过度,几日来不思饮食,身心受到极大摧残,发烧,昏沉,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嘴角也起了大大的水泡。从此她侧卧床榻不起,大病了一场。

  有诗曰:

  闽山今复暗旌旗,西风吹老湘江波。

  寻壑经丘有情人,哥舒血蹴无踪迹。

  音书杜绝恨乌鹊,讯知长别泪满襟。

  杳杳征轮何处去,然非我事我心恻。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 龙虎山奇遇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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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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