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戎马人》 金星 余文 著
客轮抵达马尾码头后，诸小海随着拥挤的人群快步走下舷梯，匆匆赶到离码头只有三里路程的福建海军基地学校。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该校招生已经结束。他站在海校大门的台阶下，眼睁睁看着紧闭的大门和门口那两个荷枪肃立的卫兵，心里叫苦不迭，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大失落。眼下投身无门，无奈之下，遂萌生返家的念头。
都说回家的感觉再好不过，可他这时候怎么也好不起来，一路上心事缠绵，离家六年了，也该回去看看，可是如今身上空荡荡的，有何脸面见得家人和乡亲；接着一种担忧又袭上心头，他仿佛觉得路人都用怀疑的眼睛看他，自己是一名赤色分子，国民党政府从来推行“攘外必先安內，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人” 的剿共清共政策，到处搜捕共产党人和红军分子，大开杀戒，眼下我可是有家难回了。今后的出路在哪里？如何走才好？这时候他心里是再困惑不过了。他思虑再三，还是投奔海月庵大姐处暂住几时，尔后再寻条出路罢了。
他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往回走，差点与迎面匆匆赶来的两个青年学生撞了个满怀。两个青年学生一边走一边议论海军基地学校招生的事儿，其中一个年岁稍大的学生胸有成竹地说：“眼下国难当头，国民政府到处扩军备战，何患报国无门，咱们只要找到李广明校长，就不愁进不了海校的大门。”
两个青年学生的谈话使诸小海心头豁然一亮，自己手里不是有一封写给李广明校长的举荐信吗？何不跟着他们也找李广明校长去，说不定招生的事儿就会有个好的转机。于是，他立即掉转身子往回走，心里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两个青年学生到了海军基地学校门口， 好说歹说，那个年岁稍大的学生掏出两块銀元塞到卫兵手里，最后那两个卫兵终于把大门打开，诸小海紧跟在他们身后混了进来。他们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李广明校 长。李广明校长是清末民初留学英国学习海事的归国留学生，他十分热爱中国的海军事业，对发展中国的海军有着浓厚的感情，十分器重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士。后来，李广明校长看了诸小海递上来的举荐信，颇为客气地询问他的籍贯和经历。诸小海倍加小心一一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但不得不隐瞒五年的红军军旅历史。李广明校长从信中得知诸小海是一个身怀绝技不可多得的武林精英，于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递给他两张报名表，最后额外录取了诸小海。诸小海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有了这么好的转机，进展得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暗自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这时候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诸小海前往闽江下游三水合汇处的马尾镇，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学习和训练。镇上有座罗星山，古时位在海中。山顶屹立一塔，砥柱海天。这便是驰名中外的罗星塔。教官说，世界海图上没有榕城标志只有罗星塔标志。听说一两百年前，老外船舶到马尾外海远远望见罗星塔，海员便会欢呼道：“China Tower”（中国塔）。
每天清晨或傍晚，诸小海总会来到马江边，看那朝阳冉起或晚霞满天，江面红波粼粼，几艘大轮船在静静地泊在江心，而白鹭却在空中飞翔，从东南方向吹来的海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心中涌起无限的期望……一九三六年二月，他被编入萨师俊任舰长的中山舰服役，从此开始随舰艇巡弋江河大海的海军军旅生涯。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如火如荼，抗日烽火在全国各地熊熊燃烧，全国各族人民同仇敌忾，要求抗战的呼声此起彼伏，声讨国民党政府消极抗战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张学良、杨虎城率领的东北军和西北军抵制蒋介石的“剿共” 命令，发动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 要求停止內战，一致抗日。在中国共产党的努力下，“西安事变” 得以和平解决，蒋介石被迫同意“国共合作，共同抗日”， 八年抗战从此拉开了序幕。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帝国主义制造震惊中外的“芦沟桥事件”， 开始了蓄谋已久的全面侵略中国的野蛮战争。日本侵略者在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下，大批坦克和地面部队在国民党军队消极抵抗或放弃抵抗的情况下长驱直入，侵占了我国大片的土地，推行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 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血腥惨案，中华民族面临着一场空前的浩劫。蒋介石不顾全国人民的强烈反对，消极抗战，国民党百万大军从前线潮水般溃退下来，致使大片国土沦丧。日本帝国主义打着“东亚共荣”“ 中日亲善”“ 建立大东亚共荣圏”的幌子，不断扩大侵略战争。国民党政府面临着岌岌可危的战争局势，中山舰在危难之际，奉命北上，游戈于上海浦江口和南京长江口，担负着保卫上海和南京的重大仼务。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天，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此时的夜上海是有钱人官僚资本、流氓恶棍的夜上海，贪污腐化堕落盛行，收入贫富差距拉大，驴子拉屎表面光，表面华彩，歌舞升平，粉饰太平下的暗流涌动。
随着抗日形势日益严峻，坐立不安的蒋介石匆忙下令国民党政府迅速撤离南京，退守武汉，那些养尊处优的党国大员全都慌了手脚，南京城里风声鹤唳，演绎一出惶惶大逃亡闹剧。中山舰在蒋介石的授命下，从南京撤往武汉，驻守武汉长江水域，担负着保卫武汉的重要使命。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南京遭到日本飞机的猛烈轰炸，中国军队经过几天的浴血奋战，伤亡惨重。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蒋介石发出电令“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国民党军队最后放弃抵抗，撤离南京。日本侵略军占领南京后，制造了震惊世界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三十万同胞惨遭日军野蛮杀戮。决策上的朝令夕改，耽误了宝贵时间；将领们贪生怕死，瓦解了战斗意志；最终导致这一惨痛结果。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继上海、南京沦陷之后，一九三八年十月，日军沿长江不断扩大侵略战线，在大批飞机的掩护下，五十万日军从水陆两路直逼武汉。蒋介石眼看着自己的独裁统治遭到空前威胁，不得不发出誓死保卫武汉的命令。中山舰受命布防在武汉长江前方水域，在长江上筑起一道防线，力图阻止沿长江水域进犯的日军舰艇。
侵华日军首先派遣飞机对武汉及其周边防御阵地实施猛烈轰炸，之后大批日军沿水陆两路向武汉发起猖狂进攻。在武汉长江前方水域，几艘日军快艇蜂拥而来，妄图冲垮中山舰组成的水上防线，战斗已经剧烈展开。
中山舰舰长萨师俊命令全体官兵，宁死不屈，战斗到底，誓死保卫武汉。在日军快艇猛烈的炮火攻击面前，他向全体官兵大声疾呼：“南京陷落，三十万同胞惨遭血腥杀戮，作为军人，我们感到莫大耻辱，现在是为死难同胞报仇的时候，你们就是屁股被打成马蜂窝，也要给我狠狠地打！”
十几艘日军快艇飞驰而来，遭到中山舰猛烈炮火的阻击，诸小海操纵重机枪，凭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弹无虚发，日军快艇上的官兵一个又一个在他的枪口下倒下去。 在舰长萨师俊的指挥下，官兵们操纵的舰炮和机枪发出强大的威力，打得十几艘日军快艇晕头转向，打退了日军快艇一次又一次的疯狂冲击。日军快艇的多次玩命冲击未能取得突破，反而遭受不小的伤亡，不得不沿原来的方向溃退回去。
过了不久，一批日军飞机呼啸着从东边天空的云层里钻出来，一齐向中山舰压过来，一个又一个的俯冲轰炸和扫射在中山舰及其周边水域铺开，舰上官兵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爆炸掀起得冲天水柱使舰艇受到猛烈震荡。官兵们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高射炮和机枪不甘示弱，向日军飞机发起猛烈射击。倏地，一颗炸弹在离舰长不远的甲板上爆炸，诸小海十分担心舰长的安危，飞身扑到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他后撤。舰长萨师俊已经杀红了眼，用脚狠踢诸小海的屁股，手里挥动砸破的酒瓶子厉声吼道：“打，打，打！你们就是屁股被打成马蜂窝，也要给我狠狠地打！”
第一批日军飞机飞走了，第二批十架日军飞机又从云层里钻出来，呼啸着轮番向中山舰压下来，密集的机枪子弹射向舰艇和周边水域，数十枚炸弹凭空落下，轰隆隆的爆炸声像连珠炮似的响彻长江水域，炸弹落下的江面掀起几丈高的水柱，残酷的战斗在惊涛骇浪的爆炸声中展开，江面上浪花飞涌，硝烟弥漫。官兵们咬紧牙关， 操纵高射炮和机枪忘我射击，全体官兵浴血奋战，终于看到一架日军飞机拖着长长的浓烟裁到江里。中山舰上又有许多官兵倒下了，甲板上洒下一滩又一滩殷红的鲜血，留下一具又一具死难官兵的遗体。
九架日军飞机刚刚飞走，舰上官兵还未来得及抢救负伤的弟兄，又有六架日军飞机从云层里呼啸着俯冲下来，疯狂报复是日本侵略者惯用的伎俩，密集的扫射和疯狂的轰炸，又使几个官兵倒在血泊之中。三个重型炸弹落在甲板和指挥塔上，伴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爆炸声，指挥塔和机舱立即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接着又有一颗炸弾在甲板上炸开，大部分官兵被炸得血肉橫飞。 萨师俊舰长被炸断双腿，但他宁死不屈，抓住扶梯继续指挥战斗。被硝烟和烈火熏烧得焦头烂额的诸小海和几位官兵抱着萨舰长大声呼叫：“萨舰长，萨舰长……”
“别管我，快，快……”萨舰长声音越来越小，头歪向一边，永远闭上了眼睛。萨师俊舰长牺牲了，诸小海眼睛里喷射出复仇的火焰，歇斯底里一声怒吼，飞身而上，操纵高射炮向日军飞机一阵猛射。须臾，又有一颗炸弹落下来，他乘着爆炸的冲击波扑出去，身上的衣服燃烧起来。中山舰已经失去战斗能力，舰舱开始大量进水， 舰身倾斜下沉，十几位幸存的官兵眼看着舰艇就要沉没，纷纷跳水逃生。诸小海眼睛里噙着悲恨的泪水，最后看一眼躺在血泊中的舰长和弟兄们，无奈地发出一声悲吼，随之也翻身跳进滚滚的长江。
落水逃生的官兵被迅速赶来的群众救了起来，诸小海最后一个逃离舰艇，他凭着一身好水性，随波漂流，艰难地向岸边游去。当他爬上江边的沙滩上时，已经筋疲力尽，浑身湿漉，冷得直打哆嗦。无独有偶，他又一次在与战争死亡的搏斗中捡回一条性命，在中国近代两次最为惨烈的战争中死里逃生，不能不说这是他今生戎马生涯中的两个奇迹。
他沮丧地坐在江边的沙滩上，这时候，饥饿和寒冷又一齐无情地向他袭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枪炮声渐渐桸落远去，眼前硝焑已经散尽，流水一片空白。“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他凝望迷茫的暮色和滔滔的流水，不觉悲从中来，仰天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叹。
在武汉，中国军民在历时4个多月的血战中，以40万人的伤亡，造成日军近10万人的死伤，不但粉碎了日军迅速解决“中国事变”的企图，也鼓舞了全国抗战的热情。
有诗曰：
御舰布防在武汉，寇焰兵氛战江中。
舰劈风浪迎敌艇，沉魄浮魂射日机。
壮志饥餐倭寇肉，士气未饶军气振。
悲风流水共幽咽，歌泣不成仰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