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咫尺天涯一念间
陈金星郑志忠2020-09-02 16:404,538

  长篇小说《戎马人》 陈金星 郑志忠 著

  第二十二章 咫尺天涯一念间

  痴情的尤玉莲姑娘望眼欲穿,却怎么也看不到诸大哥归来的身影,夜深人静时,她独坐空房,面对眼前的青灯孤影,免不了一番痛苦的思念和绵绵的幽怨,心头里一遍又一遍呼唤着诸大哥的名字。冤家呀!缘何音讯皆无,归家遥遥无期,你好狠心哪!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漫山的杜鹃花开了又谢,枫树叶红了又落,海月庵的暮鼓晨钟日复一日悠悠飘远,师尼们诵经的木鱼声敲得她心乱如麻,漫漫岁月在思念和等待的煎熬中度过,青春年华就这样静静地从她身边流过去,她这一等就是二十年,不觉双鬓已经斑白,丰腴的身体憔悴了,皱纹悄悄爬上她的脸容,昔日的英姿已经荡然逝去。玉莲痴心不移,今生非他不嫁,多年来和她相依为命的诸翠兰大姐对她体贴入微,呵护有加,使得她对诸大哥的一缕思念和希望始终沒有泯灭。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的诸翠兰大姐终因病魔缠身,床榻不起,这可急坏了尤玉莲姑娘,她到处延医抓药,日夜用心伺候,但是大姐的病情仍然未见好转,身体每况愈下。诸翠兰大姐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不是针药所能救治的了。这一天,她拉着尤玉莲的手,微微颤动干涩的嘴唇,声音极其微弱,一句一 顿地对她说道:“好妹妹,都是我弟弟今生造的孽呀,让你吃尽了苦头,逝去了青春好年华。人世间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也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死之后,你好自为之,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不!大姐,你什么都别说了。”玉莲紧紧拉着大姐的手,喉咙哽咽,眼泪像连珠儿从脸颊上滚下来。一旁的几位师尼见状,禁不住地流下悲痛的泪水。

  “傻妺妺……”翠兰嘴唇还在颤动着,接下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尤玉莲才能听懂她说的话儿。

  两日之后,翠兰大姐气若游丝,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最后,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头歪向一边,丟下二十年来与她相依为命的尤玉莲姑娘,含恨离开了这个世界。

  尤玉莲伏在大姐身上,用力摇曵大姐逐渐变冷的身体放声大哭。已是耄耋之年的普竹师父听到噩耗,在徒弟的搀扶下拄着柺杖蹒跚走来,她站在尘静的遗体前,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道:“终于脱离尘世苦海,修得一个洁净舍利身,阿弥陀佛。”

  普竹师父看着哭成泪人儿尤玉莲, 痛心地摇了摇头。她弯下腰来劝慰尤玉莲要节哀顺变,莫哭坏了身体,之后她艰难地转过身子,吩咐徒弟们准备尘靜圆寂后那些该做的事情。

  次日上午,在普竹师父的主持下,师尼们把尘靜的遗体送入庵后的净化塔,点燃干薪。眼看着火熖愈烧愈旺,乌烟滚滚,肃立在净化塔前的师尼们诵了一遍又一遍的《目莲心经》,最后由普竹师父默诵一遍《大悲经》之后,法事才在一片“阿弥陀佛”的哀婉声中落下帷幕。

  下午,师尼们把尘静的骨灰安放在庵后的莲花塔里,然后在一阵“南无阿弥陀佛”的哀惋声中默默离去。黄昏下,已经哭干眼泪的尤玉莲久久肃立在莲花塔前,任凭凄风一阵又一阵从身上刮过,无情地掀动她那单薄的身体,任凭枯叶一片又一片飘洒到她近乎麻木的身上,深深刺痛了她那颗已经破碎的心。无情的岁月夺走了她的青春年华,双鬂已白姑娘头;大姐已经离她而去,如今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而冤家二十年音讯杳然,战场上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看来今生他再也回不来了;依附靑灯黄卷苦苦等待的日子是当初自己痴情和无奈的选择,聆听暮鼓晨钟的悠悠岁月何时才是尽头,眼下自己孤身一人寄人蓠下,往后的日子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已过了大半辈子,过去的愿望和追求都成了虚幻泡影。她越想越伤心,感到万念倶灰,不知不觉之中,顿生一种寻求解脱和归宿的念头,归皈佛门了却余生。

  音容渺茫,天各一方。此刻的武夷山气候宜人,景色幽雅,飞禅寺静卧在山高路远的密林深处,这儿远离内战的硝烟炮火,恍如一个无人问津的世外桃花源,军统的魔爪鞭长莫及。诸小海与师兄仇淡平一道躬耕山里的几亩薄田,闲时与师兄一道切磋武艺,教习徒弟,夜里两人同窗共烛,谈古论今,自有一番放纵自在的生活情趣,使他暂时忘却了诸多的痛苦和烦恼。逝者如斯,转眼之间他在这里一住就是一年,其间倒也风平浪静。师兄曾多次劝说他忘记过去,说道是于将来唯佛门无欲无我才是人生归宿的最高境界,要他看破红尘,断了尘缘,跳出三界外,莫在五行中,早日归皈佛门。诸小海婉言拒绝了师兄的再三劝说,觉得佛门虽是清净之地,但是清规戒律就像是套在头上的紧箍圏,更何况未来的极乐世界虚无渺茫,心里慨叹师兄遁入空门,不问人间沧桑风雨,置国家危亡民族灾难于身外,其德艺双修只是一句口头禅而已,辜负了师父多年的培养和教诲,谈何宽厚仁慈,呵护天下芸芸众生。这里虽然不失幽静清闲所在,但毕竟不是我久居之地。一九四七年底,他辞却了师兄的再三挽留,踏上返乡之路。

  这个早晨,武夷山群峰披上晨曦亮丽的红晕,白色雾霭笼罩的丛林里传来鸟儿欢快的宛转,泛着银光的九曲溪流水潺潺,仙女峰、鹰嘴岩、天游峰仿佛从睡梦中刚刚醒来,昂起高傲的头迎着朝晖绽放出惬意的笑睑,武夷山绮丽的自然景观曾经让大词人柳永陶醉,使旅行家徐霞客留连忘返,然而武夷山景致再好也拴不住诸小海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师兄仇淡平无奈地挽着师弟诸小海的手迎着丛林下晨曦撒下一条条斑斓的光芒,沿着下山的梯道送了一程又一程,他俩绕过鹰嘴岩栈道,穿过一线天,一直送到横亘在九曲溪上的独木桥畔,师兄才松开师弟的手依依不舍地对他说道:“人生苦短,尘缘如水,师弟此去,不知今后我俩还有没有再相聚的日子?既然师弟与我佛无缘,尘缘难断,师兄也就不再勉强,希望你此去一路走好,早日成家立业,莫再苦了余生。就此别过,阿弥陀彿。”

  师兄双手合十,打了个稽首,接着转过脸去,眼泪已经流下来了。瞧他那种依依不舍伤心落泪的样子,不知是缘于离别的煎熬,还是同情师弟今生遭遇的不幸,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二十年后重返故乡,三山榕城对他已是人地两生,城市里各种车辆拥挤不堪,人流接踵,行色匆匆,市场物价飞涨,兵痞橫行,人心惶恐不安,榕城不再有昔日的繁荣。

  天黑之前,他回到二十年来使他魂牵梦萦的诸家大院,站在大院门前,心里有的是一阵按捺不住的惊喜,但是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又使他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冰冷的谷底。大院铁将军把门,锁头上绣迹斑斑。他从大门的狭缝往里看,院子里杂草丛生,看来已是荒废多年了,其悲凉的境况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往昔声名显赫的诸家大院早已风光不再,想起父亲弃商从戎之后音讯渺茫,叔父在父亲从戎之后投身北伐一去不返,大姐被害致残坠入空门,娘亲又惨遭杀害,榕城难有我立足之地,自己在百般无奈中离家出走,投奔红军,婶娘也在自己从戎之后搬出诸家大院,从此不知所踪。诸家大院人去楼空,转眼之间它经历了二十年的沧桑风雨。眼前的大院风雨飘摇,俨然危房一座,悲哉惨矣!自己少小离家老大回,二十年戎马征程,无不是在生与死的残酷战争中闯过来的,侥幸几度死里生还,原想建功立业载誉归来,孰料今日逃亡至此,近在咫尺的家门不能进。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巨大悲痛,止不住的眼泪扑漱漱往下流。他不敢惊动左邻右舍,也不敢再走近自家大院半步,最后只好擦干眼泪,转身怅然离去。

  待到夜深人静时,他翻过后院的围墙,攀壁而上,从二楼的一个窗口闪身越入,好不容易找着了一根蜡烛,借着蜡烛的火光,从上到下仔细巡视一遍,家里已经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随处可见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屋角和房樑上挂满了蜘蛛网,有的门窗已经瘫塌,屋里屋外漏迹斑斑,这时候他心里如刀绞一般难受。他移动着烛光正要从当年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时,几道蓝色的光芒射入他的眼聙,不觉愣了一下,眼睛立即捕捉到还挂在墙上的那把鱼腹短剑,原来剑鞘上蓝宝石的反射光芒是那么刺眼,这是二十年前尤玉莲姑娘送给他的定情信物,见物思人,此刻他心里多么想念她,但不知她现在在哪里?我俩之间的缘份还在吗?斗转星移,二十年沧桑风兩, 她大概早已嫁人了。莫怨我是薄情之人, 只因当年形势所迫,不得不离开家乡投奔红军,孰料这一去就是二十年,辜负了尤玉莲姑娘的一片真情。二十年坎坷曲折的戎马生涯,有谁能知道和理解我遭受的痛苦和不幸,我不能给诸家带来荣耀,也不能为诸家延续香火,愧对诸家的列祖列宗。如今已过了不惑之年,空有一身皮囊逃亡,有何脸面见得家乡父老亲人。军统的那些人心狠手辣,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家我是不能待下去了。想到这里,他顺手摘下墙上的那把鱼腹短剑,最后看了一眼生他养他的大院老宅,心里百感交集,无奈地吹灭手中的蜡烛,从原来窗口跃岀,如飞翔的蹁蝠轻轻落到地上,见周围无异常动静,随之翻出庭院后面的围墙,很快便消失在黑蒙蒙的夜色中。二十年前他怀揣激情带着理想之梦走出家门,二十年后却是逃亡归来,有家不能待,只得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怅然离家而去。

  子夜过后,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榕城万籁俱寂。诸小海从家里出来后,职业的习惯使他警惕地往四下里搜索,当他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便放开脚歩走大街穿小巷,眼看着就要走出榕城的三坊七巷。他不想打扰二姐一家人的平静生活,只想着尽快找到离散多年的大姐,向她倾诉心里诸多的苦衷,求得大姐的同情和谅解,然后远走他乡,找个僻静的地方了却余生。

  当雄鸡刚叫头遍的时候,他赶到乌龙江轮渡码头。码头上死一般沉靜,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江边人家屋檐下那几盏昏黄的风雨灯随风摇曳,放射出微弱的光芒,乌龙江上雾霭弥漫,滔滔流水哗然不绝,骇浪拍岸响声如雷。乌龙江腊月的凌晨格外寒冷,他被冻得浑身哆嗦,经过几番搜索之后,钻到江边一户人家屋檐下的干草堆里,身体蜷缩一团,他实在太疲困了,很快就打起呼嚕睡了过去。

  天光大亮时,他被轮渡码头上嘈杂的嚷嚷声吵醒了,慌忙从草堆里爬出来,来不及拨掉身上的草屑,就快歩奔向轮渡码头。当太阳刚刚露出江面的时候,他夹在拥挤的人群里渡过波澜汹涌的乌龙江。

  诸小海一路行色匆匆,当他来到江兜山脚下时,已是日上三杆的时候了。仰望山腰里那座白云缭绕的海月庵,想到马上就要和离散多年的大姐相聚,心里立即有了那种久违的幸福感。他一鼓作气登上四里多长的盘山梯道,穿过山腰里那片浓郁的翠竹林,海月庵已经近在咫尺眼前。他抑制不住心中的一阵惊喜,三歩并作两歩奔向前去,当他就要迈上庵门前的台阶时,身体猛然触电般为之一震,一种不祥之感立刻袭上心头,再也迈不开脚步了。军统的那些人从来行踪跪秘,说不定这时候他们已经在那里张网以待,就等着我去自投罗网,他们可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我可不能就这样冒冒失失撞到他们的枪口上,我死不足惜,可不能让大姐遭受株连,我那苦命的大姐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他想到这里,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和冒失而鋳成终身遗恨。他眼巴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庵门,沮丧地低下头来,姐弟倆离散多年相见亦难的痛苦使他的心头滴血,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惨痛的事情了。命运的无情打击和残酷摧残使他最终选择放弃和离去,无可奈何地拖着一双疲惫的双腿怅然离开海月庵。

  从此诸小海隐姓埋名远离家乡,装扮成一个江湖游方郎中,四处漂泊,利用师父昔日传授的歧黄之术,走村串户,靠着给人看病抓药混口饭吃。 谁知他这一去,既断送了自己迟来的婚姻和应该享有的幸福余生,又辜负了二十年苦苦等他的痴情姑娘,贻误了尤玉莲姑娘一生,从而酿成了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

  有诗曰:

  咫尺乌江迷望眼,尺水能开千里润。

  天接云涛连晓雾,涯业尽存身皮囊。

  一别音容两渺茫,念君客游多思肠。

  之子归来惧牵连,间行游方埋名郎。

继续阅读:第二十三章 女特工一路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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