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汐曾说我是仗着你的喜欢，那我今日想再依仗一次，不知你还肯不肯？”
沈汐低头扯下顾九丞腰间的丝帛大带，将它蒙上了顾九丞的眼睛，低声道：“算他命大，但流放上几千里是免不了的。人情我也不要你还，但往后你只准想着我。”
折腾了几回，沈汐方才尽兴。顾九丞身上本还乏着，稍微躺了一会儿便睡着了，但许是午后贪睡，夜里反而醒了。锦被与衣物凌乱地堆在一起，沈汐身上盖着张薄毯，正睡得香甜。
“我想起一事，尚有些疑惑。”
“何事？”
顾九丞回想起那日魏广与他的交谈，道：“朝廷从淮南道调拨二十余万石去赈灾，各州所出颇多，但唯独楚州不足一万石，楚州刺史解释说治下粮食歉收，因此义仓储粮不足。我虽不闻朝政，可也从没听说淮南道产粮受损。”
沈汐稍作思量，便道：“去年淮南道所辖州县未有官员上报治下受灾，也无官员上报粮食歉收。那个楚州刺史叫什么？”
“尹嗣年，听说是年后才上任。我只是奇怪，楚州富庶，又未受灾，怎的突然义仓空虚？”
沈汐低头与顾九丞对视了一眼，笑道：“知道了。”
屋内极安静，香炉中的炭火隔着云母片微熏香末，出烟甚少，却香馥幽远，经久不散。沈博手中的托盘上摆着只八曲忍冬纹碗，吉祥寓意的碗中却盛着颜色深郁的药汁。他将小碗放在塌边的矮几上，道：“还烫着，兄长等凉些再喝。”
今日沈建精神尚可，他披衣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卷显旧的棋谱。从前他公务繁忙，甚少能全心全意地闲下来，如今缠绵于病榻，便将家中所藏的这些棋谱闲籍都寻了出来，再三细读。
这么多年来，汤药都是一日两次地喝着，沈建早已习惯。他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道：“这汤药给我这副身子喝，也是浪费。”
沈建在弟弟的心中一直是长兄如父，他又向来严肃自持，听着兄长讲出如此丧气的话，沈博不免有些难过，他强笑道：“兄长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是药石起了用处，再喝上几月，必定大安。”他用银勺不断地搅动着那碗发黑的汤药，不知是在安慰沈建，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废太子如何了？”
沈博将药碗递给兄长，又道：“赐自尽。”那日沈博并未亲历平乱，但北门陈尸遍地的惨况，他后来也看到了，太子勾结后宫，伙同外戚谋反已是不争的事实，勒令自尽也是为了保全皇家的颜面。
叛军虽未得逞，可皇帝多少受了惊吓，尤其是枕边的孙贵妃竟也与太子沆瀣一气，更让他十分后怕，事发翌日，便赐死了那个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的女人。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沈建面不改色地放下药碗，连去苦的蜜饯都未用，他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可怜他的一对儿女了。”顾渂的长子顾玹不过五岁，而他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连封号都还未曾拥有就被废为庶人，他们拥有显赫的出身，却也不得不跟着母亲一同被流放去数千里之外的地方。
“兄长，那日汐汐……”沈博知道沈汐想对付顾渂，可即便他心中有猜测，也并不能肯定。
沈建知道沈博想说什么，他苦笑了一声，道：“有些事，她也并未将细节告知于我。”信王遇刺案是沈汐策划的，目的就是想逼反太子，按如今的形势看，张翟上奏一事大概跟沈汐也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依照他的心思，又怎会不事先防着？
如果沈汐早已知晓太子会谋反，可她却未将此事上奏皇帝，而是由着顾渂兵变逼宫，那她是要顾渂死，彻底斩草除根。
沈博没说话，若沈汐能早将太子的异心上奏皇帝，也许可以不必死那么多人。看着沉默的二弟，沈建叹气，道：“阿博，这些年你有没有怨过我？怨我偏心阿汐？”
沈博诧异地抬眼，旋即摇头道：“我从未如此作想。”
“有时我也会想，是不是我们这些年的筹划本就不该。可身在朝中，有太多迫不得已，我曾想过就此致仕，然后带着一家子人离开这里，远离朝中纷争。但即使我们愿意走，不见得别人就肯放过沈家，所以我不得不去与他们斡旋争斗。”
这样的道理沈博岂会不懂，外人看来，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风光无限，可历来惨淡衰败的重臣府第数不胜数，在争权夺势的风云之中，谁都是朝不保夕。
“我力求保全沈家，但阿汐要的不仅如此，她的野心太大。”沈建面含无奈地说着，为了权势，沈汐不择手段枉顾性命，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帮凶，“可依汐汐的性子，树敌太多，如果她不能位极人臣，那便是万劫不复。蝗灾一事中，洵王不像是庸碌之辈，若他真能登基为帝，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汐汐。”
这是沈建的忧虑，可在沈博耳中却又起了变化。沈汐与洵王之间的事情，他考虑过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沈建，可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一来是顾及兄长的身子，二来是他觉得既然沈汐要权，那岂能与洵王纠葛不清，该断的时候，沈汐总该会断。
沈博怕兄长思虑太过，又宽慰道：“眼下汐汐正得圣意，以她的心窍，也该有打算。兄长还是安心将身子养好，来日好管教她。”
沈建笑着摇了摇头，又慢慢收起笑意，道：“汐汐我是管不了了，只是你，未能看你成家，终归是我的憾事。”比起沈汐，自小到大沈博始终是让人省心的那个，正是因为如此，沈建才会有亏欠二弟之感。
沈博无心官位，沈家将来前途未知，若是有了变故，也是委屈了妻子，倒不如就这么孑然一身来的好。听着沈建已然是在交待遗憾，沈博心中涌起酸涩，但还是笑道：“那兄长更要保重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