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药局专侍皇帝诊候奉药,但昭德太子曾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孩子,命尚药局的医官伺候顾泓也在情理之中,可令顾九丞惊讶的是皇帝居然因为儿子病逝就赐死进侍的御医。这些年顾昶虽称不上是励精图治,但一贯宽和待下,绝非是个残暴的君主。
昭德太子已病故十数年,顾九丞却从未听闻皇帝当初竟有如此行径,宫中也不曾有人提及过此事。不过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迹,想必皇帝事后也是追悔莫及,这才不让人提起。
魏广叹了声气,又惶恐道:“下官并非是对陛下有所怨怼,只是姨夫一家对下官有恩,下官却无以为报。”他心中有些后悔,这样的往事他本不该提及,但洵王仁和,说上几句应该也不妨事。
秋后,天便暗得越来越早,门房点燃了灯台内的烛火,疑惑地望着府门前站着的那个年轻人。从早到晚,门外立着的仆役换了一拨又一拨,可王原依旧一动不动地等在沈府的大门外。
阿碧提着个灯笼从门内而出,王原见了他,眼中亮起一丝神采:“阿碧,沈汐可愿见我了?”
“三妹让我送郎君回去。”
王原失望地垂下手,却坚定地道:“她不肯见我,我便不走。我就在沈府门前等着,直到她肯见我。”
太子事败后,波及甚广,直接参与起乱的几人皆要问罪斩首,而未曾伙同太子谋逆,仅仅只是当初上疏阻止皇帝废黜太子的诸大臣也同样受了牵连,其中就有王原的外祖,殿中监毛求勉。
“三妹不会见你的,郎君还是回去吧。”
“我外祖年事已高,岭南瀼州山高路远,他老人家如何走得到?请沈汐看在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上,留我一分薄面,只罢了我外祖的官,放他回老家吧。”王原急切道。朝中百官如今已以沈汐为重,只要她肯帮忙,那去瀼州之事定能好说不少。
当时与毛求勉一同进殿劝谏的颜怀芝尚且被贬雷州,而再三进言的毛求勉又怎能置身事外?阿碧命门房去为王原牵马,又道:“王尚书也曾在殿上附议毛公,反对皇帝废黜太子,郎君不妨想想为何尚书此次只是罚俸一年,而同样附议的鸿胪卿却获罪被贬?”
原来自己早已受了沈汐恩惠而不自知,王原苦笑着望着沈府宽大的门庭。昔日策马远游,把酒言欢的旧友如今已是手掌生杀大权的重臣,她愿意给,那便是恩惠,她不愿意给的,自己求也求不得。
王原颓然地看着,收回目光:“阿碧,你是不是也在笑我太天真?毕竟,沈汐早已与我不同了。”
阿碧摇了摇头:“郎君,回去吧。”
顾九丞回京那日细雨绵绵,深秋凛冽,风如迟钝的刀刃般刮在人的脸上,虽非刺骨,却让人遍体生寒。河南、河北两道的飞蝗大多已被扑杀,多地调拨至两道的粮食先前已就绪,剩下的只是些救济灾民的事务。
一别不过两月,可京中早已是天翻地覆。威严的高楼城墙在雾气中看得并不真切,但气势不减半分,庄重肃立在前方,越靠近城门,人便逐渐熙熙攘攘地多了起来。返程之前顾九丞曾巡视数州,为方便起见,归途中,他并未刻意张扬仪驾,眼下也只骑着马跟在普通民众后面,等待进城。
雨势不大,好似一帘薄薄的帷帐,目光穿过细雨,越过人群,便看见了远远站着的那人。沈汐就立在城墙边上,古朴的砖石前,那个身影格外明显,他一身猎猎绯衣,仿佛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顾九丞不由自主地牵住了缰绳,定定地望着沈汐。他确信对方早已看到了自己,他甚至能感觉到沈汐唇畔妍丽的笑意。
“你们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
顾九丞每三日就向朝廷上报灭蝗的情况,近来又奔波多地,沈汐未问及辛劳,她仰望着马上的顾九丞,只道:“殿下一路风尘,都清减了些。”
深绯色的官服因为沾了雨水变得更暗,沈汐与人群隔着一段空地,不远处站着两个牵马人,看得出是她的侍从。顾九丞斜了眼那两个人,问道:“为何不撑伞?”
沈汐笑着抬头望了眼天,道:“来时还未落雨。”
顾九丞一行临近京城时,便一直在下雨,他眉心微动:“等了很久?”
“我估摸着你差不多是这个时辰到。”顾九丞返京的行程一直都在上报朝廷,沈汐不难得知。
两月之内,太子覆灭,朝堂巨变,可这人眉宇间的神态却丝毫未变,还是一样的漫不经心又挂着点难以捉摸的玩味。顾九丞下了马,道:“我还要进宫面圣。”
沈汐往前走了几步,几滴溅起的泥水就挂上了她的衣摆,她欲握住顾九丞的手,可还未触及对方的指尖,就被后者躲开了。顾九丞扫了眼四周,却引来沈汐的一阵轻笑:“不碍事的。”
看她那一身惹眼的官服,顾九丞怕沈汐在此胡闹,便退开了几步:“劳你相迎了,我还要去皇帝那里回旨。”私下怎么都不打紧,可如今太子案还未平息,此处人来人往,洵王返京却先与沈侍郎私会,这若传出去不知会引起多少猜忌。
沈汐兴致阑珊地收回手,笑着埋怨道:“你也太敬小慎微了。”
顾九丞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抬手拂去了沈汐额头上的湿意:“今夜在至安观一叙,不知是否赏脸?”
沈汐笑意加深,眼中又添了些旖旎的情思。
从宫中回到王宅之后,顾九丞耳边却依旧不清净。黄永自打顾九丞进府便一直问前问后,自小到大,顾九丞从未离开他那么久,走之前黄永是一百个不放心,回来之后他便是一千个心疼,还未等顾九丞坐稳就端来了几汤碗补品。
沐浴过后,顾九丞便寻了个理由离了王府,去了至安观,到了那里,才得闲躺一会儿。他合衣闭目躺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