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无异于孤注一掷,可眼下张翟也别无他法,若不试上一试,那他只能远赴豫州,再无重来的机会。
“放肆!”顾九丞轻喝了一声,张翟立刻请罪道:“殿下恕罪。”事到如今,张翟也不再讲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道:“下官受小人陷害,冤枉我曾与废太子关系密切,下官因此获罪被贬豫州,此去便再难重回长安。但下官仍有未竟之志,恳请殿下将下官留在京城,下官愿侍奉殿下于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这话说得直白,可顾九丞依旧没有松口,反而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差事可让张御史去赴死的,我劝你一句,在豫州好好为官,造福百姓,也许尚能迁任回京,但你今日在这里与我表忠心是没什么用处的。”
顾九丞夹了夹马腹,正欲离开,可张翟却再次拦在了顾九丞马前,道:“下官的文章尚且能入眼,而且……”
“而且什么?”顾九丞睨了他一眼,见张翟面上似有纠结之色。
其实此事张翟并不是十分确定,可此时也只能赌上一赌了,他道:“而且,下官还曾为沈侍郎作过文章。”
“嗯?”没想到居然还涉及沈汐,顾九丞顿时警觉起来,又道,“我知道张御史的锦绣文章闻名京城,但为沈侍郎写过文章的大有人在,张御史实在不必拿出来特意说明。”
“不,下官为沈侍郎所作的不是一般的文章,而是一篇上表,正是弹劾道士贺归真的那本奏折。”事实上,当初与他接洽的人并不是沈汐本人,而是御史台的一名官员。
事后张翟曾留心打探过,发现那官员是在沈汐卸任大理寺少卿之际,从大理寺提拔进御史台的,因此张翟总疑心是沈汐指使他写表上奏,而且事后他很快也被提拔进了御史台,这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除了沈家,这朝中还有谁能有这势力?
“下官是一介书生,但愿以笔为殿下效力,下官不求能官复原职,只要能留在京城,下官便已知足,还望殿下成全。”
原本顾九丞对这个张翟毫无兴趣,文章写得出彩的也不止他一个,直到张翟提及沈汐。弹劾贺归真的那道奏折,出现得太是时候,原来也是被安排好了的。正值隆冬,可张翟的额头上挂了不少汗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顾九丞似笑非笑地望着张翟,道:“既然如此,那你也该去找沈侍郎,她指使你做过事,自然也愿意保你。”
张翟拱手道:“沈侍郎再如何势盛,终究是臣。”
他的坦诚倒让顾九丞又对他另眼看待了几分。从前顾渂行事高调,但也从未听闻他与张翟有过什么瓜葛,而且若顾渂真与张翟有密切关系,那沈汐恐怕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更遑论让他上表弹劾贺归真。
留张翟在京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一顺水人情罢了,如今顾九丞在京城并无任何亲信下属可言,保他留在京城,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顾九丞依旧不露声色,只道:“张御史的心意,我已知晓,雪后路滑不好走,张御史还是早些回去吧。”顾九丞既未拒绝,却也没答应,张翟心中忐忑,可也无话可说了。他要年后才动身前往豫州,眼下尚有几日可回旋事态,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在家等消息。
沈建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来年的春天,未竟的遗愿,对人世的不舍,都跟着消逝在了满天飞雪之中。
鸟雀不通人性,三三两两地落在树间所缠的白布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却很快被来往的牛车马匹所惊飞。丧仪之事可谓是铺张,从沈府门前至坊巷之中,临街的房舍都缠上了白纱,沈府上下更是一片素色,门前廊柱,庭院内外经幡纷飞,在小雪中尤显哀戚。可无论身后再如何显耀,死去的人总归是看不到的。
婢女仆役在僧人的诵经声中忙着接待来访吊唁的客人,他们的脸上不见太多悲切,更多的是肃然与温顺,待客服侍皆是井然有序。沈建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起来的,对于他的病逝,府中各人心中多少都有些底。
今日来往的客人不少都是朝中高官,沈博亲自站在府前迎客,往常和颜悦色的面容上难掩疲惫,如今看来更显悲痛。
不少官员见了顾九丞都先行礼,又纷纷让出条道来供顾九丞先行。沈博瞧见顾九丞来了,便远远地迎了上去,顾九丞忙止住沈博行礼的动作,道:“节哀。”
“劳殿下亲自来此,臣代兄长谢过殿下。”沈博开口的声音十分干涩,府中没有主母女眷,上下都是他在操持。他亲自引着顾九丞进府,还没到正堂,门房又报成国公府的人来了,沈博分身乏术,只好先向顾九丞告了罪。
宫中也遣了人来,那内侍见了顾九丞,又上来行礼问安,他是皇后宫里的人,顾九丞也认得他。沈建病逝。
沈鸣与沈颐身着孝服站在堂侧,沈颐哭个不停,几名族中的女眷正围着他们,轻声劝慰。沈鸣一言不发地牵着弟弟,望着正中的牌位,兀自出神。他们的母亲几年前就病逝了,如今连沈建都撒手人寰,这世上就此又多了对遗孤。
想起此前他在这堂中见到沈建时,沈建还亲自送着自己出门,可眼下却已是阴阳两隔,顾九丞望着那对小兄弟,实在不知说什么才能抚去几分他们失去双亲的痛楚。
门前不见沈汐,顾九丞留心环视堂内也看不着她的身影,便向身边的小厮打听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该是在偏厅陪客。”
也是,沈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她总不会不在家里。
顾九丞在花厅稍坐片刻,就有一婢女前来引着顾九丞往后院走去。比起前厅,园子里不见客人,实在要安静许多,今日婢女仆役又多在前头以供差遣,这里便更不见路人,寂静中将顾九丞的脚步声衬得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