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豆子般大的雨滴砸在人脸上，直叫人生疼。顾九丞并不动，他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水，任由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他淋湿。
顷刻间瓢泼大雨便打乱了所有人的步伐。监门卫士来不及为自己披上雨具，忙上前为顾九丞打伞，道：“雨势太大，殿下还是先回宫避雨吧。若殿下有要事前去，那卑职让人为殿下叫辆车来。”
襕衫并不厚，雨水很快便湿透了顾九丞的衣袖与下摆。他低头看了一眼，心想：不知当初沈汐冒雨回京，那日的雨是不是也有这么大，那时候大约还要再冷些。
见洵王并不言语，只看着眼前这倾盆大雨，那卫士暗道奇怪。过了好一会儿，顾九丞的眼中才重新覆上温和，对那名监门卫士道：“这雨实在太大，你叫辆车来吧。”
顾九丞已经将皇帝的那道敕书交由曾甫岩，命他半个时辰后再去信王府转告传旨一事。
忤旨擅自出府，这个罪名足够将沈汐贬出京城，信王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顾九丞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时这般迫切地想见到沈汐，他突然笑了笑，像他们这样的人，本不配谈情爱。
沈汐听旨时的神情堪称阴郁，她时常漫不经心的脸上甚少出现这样的神色。宣读旨意之前，沈汐就已经是这般样子了，难不成是早早地就收到了消息？信王将文书双手递给沈汐，随后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望小姐自省，日后勿要再鲁莽行事，让皇后蒙羞。”
如今到这份上，沈汐仍旧未提及楚州之事，看来她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再者信王也一再发信向尹嗣年询问，确认不曾走漏风声，信王那原本提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
虽说原想着最好皇帝能把沈汐彻底革职查办，但眼下沈汐失了同平章事之衔，又被贬为司门郎中，再难行协政理事之权。
沈汐起身，道：“多谢信王嘱咐。”
信王一哂：“小姐向来身居高位，如今一时间怕是难以习惯这五品官职。”
沈汐的眼神轻扫过信王，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她道：“不劳信王殿下费心。”
信王被她看得略微有些不自在，可转念一想，如今沈汐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他轻咳了一声：“司门郎中的事务自然不比黄门侍郎那般繁重，趁此机会，小姐不如好生休息，朝中自有诸位大臣尽心尽力。”信王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沈汐失势，很多事情做起来反而更加容易。
沈汐笑了笑，可眉间的阴云仍旧未散，显得有些诡秘，他道：“我怎么样都不打紧，殿下还是自求多福吧。”
这话让信王有些不快，他皱起眉正欲发作，却又听得沈汐继续道：“听说朝中有数名臣工奏请宅家，立殿下为太子。东宫之位唾手可得，此时殿下不该做些善事积点福吗？”
当初沈建在时，沈家百般示好，可后来却又想寻自己的把柄，想来这沈汐真是天生反骨，不识抬举。眼下这花言巧语，信王自然也不会听进去，他只道：“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被拘了许久，也该出去走走。但莫要像从前那般骄横恣睢，要知道令皇后蒙羞事小，但让天家难堪就是大罪了，小姐好自为之。”
信王走后，沈汐仍站在原处，方才残存的一丝笑意也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阴沉。站在一旁的婢女很善察言观色，脚步轻快地收起方才沈汐接旨时用过的软垫，一声大气也不敢出。阿碧递了个眼色给那两个婢女，她们立即乖觉地退了出去。
清芜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到顾九丞，今日见着了，心中自然很欢喜，恨不得将这段日子里新练的曲目都奏于洵王听。这都是她私下排的，跟教坊的曲目并不相同，她对此颇为自得。
清芜的技艺自然是不必说，虽说只有琵琶声，但气势音律皆是上佳，即便与教坊出的曲目相比也毫不逊色，又显新意，可见她确是费了工夫在里面。直到破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门是从外面被人踢开的，恰巧屋外惊雷乍起，两相应和下，竟让清芜惊得松开了拨片，琵琶声戛然而止。她闻声望去，心道奇怪：外头的小厮们怎的随随便便放人进来了？清芜正欲起身去看来者是何人，外面那人已经掀开纱幔，走了进来。
“殿下叫我好找。”
沈汐的脸上已不见下午时分的沉郁，可却依旧让人胆寒，她直直地盯着顾九丞，道：“出去。”虽然她并未侧目看向清芜，可清芜知道沈汐这是在对自己说话，就在她转头询问洵王时，脖子上忽然就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楚。
沈汐手中的马鞭比常见的要再长上不少，在她手中宛若灵蛇，所即之处，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立即浮上了清芜白皙的脖子。她虽在奴籍，可在教坊司中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从未受过什么皮肉之苦，这一鞭子几乎让她惊呼出声，但她紧紧咬着下唇，避免失态。
今日清芜实在无辜，顾九丞看了眼她的伤势，道：“你先去拿些伤药敷一敷，我明日再让人送好的来。”清芜点了点头，起身捂着脖子出去了。这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沈汐与顾九丞两人，好在外头雨声渐起，驱散了屋中的寂静。
“好大的火气。”
接二连三的雷声不断响起，乍眼的闪光好似要将天际劈开一道裂缝，让那天上的雨水尽数倾入人间。沈汐扔开手中的鞭子，慢慢走到顾九丞身边，她边走边道：“其实我很不喜欢下雨，湿漉漉的，叫人不舒服。”
午后，沈汐并没有在至安观现身，从那时起，顾九丞便在心中做好了准备，该来的也总会来。他并未看向沈汐，而是斟了一盏酒，道：“最近天热，也该好好下场雨了。”顾九丞抬手将酒递给沈汐，对方却接，他也不以为意，收回手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