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汐居高临下地望着顾九丞，道：“天是热，但下场雨总能凉快些，但我心中的火，不知该如何才能浇灭。”她的声音就如同他腰间的金筐宝钿白玉带，华丽又冰冷。
顾九丞心中最后的侥幸也彻底消失不见，也是，沈汐是何等的心机与城府，这些事她迟早能察觉出不对。顾九丞敛了眸子，道：“这酒名叫郎官清，出自常乐坊中的虾蟆陵，后闻名长安，求购者数不胜数，以至于酒家常常断货，你真的不饮一杯吗？”
沈汐轻笑了一声：“你不是想见我吗？怎么此刻见了我反而不高兴了？”
顾九丞道：“我想见你的时候，你没来，现在相见，似乎有些迟了。”
沈汐难掩暴戾地一脚踢翻了那顶小案，又冷笑道：“蓝双不是一直在你手里吗？怎么今日愿意交给我了？”皇后出行，所到之处皆是戒备森严，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就凭蓝良那几个人，根本就无法闯到近处，而那天驻守在寺外的正是千牛卫司阶曾甫岩。
沈汐见过他，就在太子逼宫那晚，后来当夜护驾有功的卫士皆获提拔，曾甫岩自然也在列。但沈汐想起，其实自己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个本名不见经传的千牛卫了——在宫中，曾甫岩曾特意跟顾九丞行过礼。
“殿下真是好筹谋。”沈汐笑了笑，“我手下的人在城外被劫，也是你指使的吧？原来从那时起，你就想借信王的手扳倒我。若我今天真的去至安观见你，你是不是早已备好，让蓝双告诉我青龙寺之事都是信王指使的？还是你想告诉我，从信王手中找到蓝双有多不容易？”
顾九丞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是皇帝来旨意的时候，其中之意，沈汐几乎都不用猜，也许在去至安观的路上，就会有千牛卫以抗旨不遵的罪名来拿了自己。
顾九丞并未否认，那张沉静淡泊的面容让沈汐又爱又恨。他蹲下身，捏住顾九丞的下颚，厉声道：“看着我。”继而神色冷淡地问道：“我对你不好吗？”她的眼中不见怒意，却安放与盛夏截然相反的寒气。
“还是你觉得我不够喜欢你？”
顾九丞像是被这两句话触及到了什么，他猛然挥开了沈汐的手，道：“不知你喜欢我什么？是我的温顺？是我的听话？还是我这具身体？若你的喜欢是指监视、控制和施舍，那我想是够了。”
他说话的时候面若寒霜，连语调都不曾起伏半分。沈汐口口声声说的喜欢，与喜欢一只狸猫、一只鸟雀并无不同，顺了她的意便逗上几句，可若是忤逆了她，便只有高高在上的威胁。
浓重的失望渐渐浮上沈汐的眸子，秾丽的面容上戾气渐露，她静静地望着那张她亲吻抚摸过无数遍的面颊，恨不得立即扒开他的胸膛，看看里面是怎样的一颗冷心。沈汐嘲道：“怎么？难道是因为要娶崔家的女儿了，所以你今日想跟我断干净？”
这次换作顾九丞不解，似笑非笑间，他道：“我们因何而聚，你心中应该清楚，难道你真的以为你我能一直自欺欺人地缱绻下去？”
沈汐此时神情直叫人不寒而栗，她压抑着说道：“顾九丞，你当真一点都不喜欢我？”
她的眼中显而易见的失落与暴戾糅杂在一处，让顾九丞的气息陡然有些不稳。他想起那夜在木兰树下，沈汐半醉半醒间的话语，还想起那缕如水般柔软微凉的青丝，就连往日夜半时分，沈汐起身去点香时的背影都逐渐清晰起来，甚至是在那年上元节，沈汐笑盈盈地递给自己那盏花灯时的模样都呼啸着浮现在顾九丞的眼前。
对方身上熟悉的香气，仿佛是把温柔又刺骨的尖刀，剜得人心口发寒。顾九丞想偏过头，却被沈汐再次捏住下颚，强迫顾九丞直视自己的眼睛。他的声音不再漫不经心，像是在寻找什么，冷冽却又急切：“说，说你喜欢我。”
顾九丞突然生出些懊恼，挣脱开沈汐的牵掣，道：“这个重要吗？沈汐，若我能登上皇位，自然会奉皇后为太后，沈氏一族荣耀依旧，但若信王即位，他无论如何都会清除掉沈家，于你而言，孰好孰坏？”
沈汐慢慢直起身，冷声道：“你就只想着皇位？”这次顾九丞并未躲闪，他抬起头看着沈汐，反问道：“你心中不也是为权势所占？”
沈汐自觉她已将能给的都给了顾九丞，她以为顾九丞也是喜欢自己的，无论多少。可就是她视为枕边人的顾九丞，却构陷于她，一步步地将她引入陷阱。顾九丞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而且是在她赋予真心之后，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扯去了温柔的遮掩，露出狰狞残酷的对峙。
雨声渐弱，呼啸的夜风带走了雷鸣，夏夜重新归于寂静。清脆的檐铃声映衬着点点灯火，为入了夜的京城带去些许凄清。
沈汐进环意阁时勒令谁都不许跟着，阿碧自然也不敢忤逆，他虽与沈汐一同长大，又是他最亲近的随从，可饶是这样的身份，阿碧也从来不敢违拗沈汐的话。
沈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收到的消息，只身匆匆赶来。他来得很快，大约刚好在附近巡防。他还未下马就先狠狠地瞪了一眼阿碧，道：“她人呢？”
阿碧朝里面看了一眼，沈博皱着眉叹气，道：“他这阵子惹出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你怎么也不拦着？”其实沈博又怎会不知哪有人敢阻拦沈汐，虽说不知沈汐今日是为何，可沈博到底心急不过。
即使皇帝已下了旨意，不再过多追究蓝双一事，可风波未平，这时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沈汐，若再捅出件什么事情，恐怕又要闹得天翻地覆。
他正欲踏入门庭，却被阿碧给拦住了，道：“郎君，洵王也在里面。”沈汐向来甚少生气，更别提怒气冲冲地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