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如何？上奏自辩，让皇后接着难堪吗？还是做几日闲人吧。”
顾九丞要赶在中午前进宫，不便久留，他临走时取下蹀躞带上坠着的一个小革袋递给沈汐，又示意她打开。沈汐不解，还以为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掀开一瞧，才发现那袋中放着的是一缕乌黑的发丝。但她只看了一眼，甚至还来不及高兴，那袋子就被顾九丞收了回去。
他神情娴雅地将革袋系回蹀躞带上，然后轻声道：“我走了。”
沈汐一把拉住顾九丞的手腕，低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很快。”顾九丞的话中带着些许纵容。沈汐几乎难以自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想拥有眼前的这个人。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将头抵在了顾九丞的肩上，道：“我等你。”
亲自送走顾九丞后，沈汐又再走回小院。那只细犬十分通人意，摇着尾巴在沈汐脚边来回走着，婢女们也不敢轻易打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人道：“小姐，这里日头大，还是先进去吧。”
这时阿碧也正匆匆往这里走来，他刚毅的脸色比平日里还要再严肃上几分。
也许是因为病着的缘故，顾昶鬓边又新添了不少白发，他虽还不到五十，竟也难掩老态。每日用完早膳总是他精神最好的时候，他又记挂着那些书画卷轴，就算是缠绵病榻，也时不时地要将那些爱物细细赏玩。
如今皇帝对顾九丞亲近了不少，才发觉原来他对书画一道也颇有心得，这正合了皇帝的心意，也常常会与顾九丞说上几句。此时他光顾着低头看画，只让顾九丞拣要紧的奏折说给他听便可。顾九丞连翻了几本都不作声，皇帝便头也不抬地道：“这些人也是，既然没什么要紧事，一本本地上奏也不嫌麻烦。”
顾九丞道：“这几位臣工所奏之事都与沈汐相关，与之前的奏折大同小异，臣便擅作主张，不再复述了。”
沈汐之事尚未解决，那人也找不到，就只能一直拖着。皇帝直起腰，道：“此事也有些日子了。”如今朝中分为两派，有的人觉得必须严惩，以儆效尤，还有的人则认为沈汐乃是重臣，若未经查实就轻易发落，实在不妥。
若皇帝有心惩戒沈汐，早该下旨了，可他却一直不明确表态，可见他并不想就此彻底夺了沈汐的权。顾九丞想来也觉得奇怪，虽说皇后自昭德太子后未有皇子所出，但外戚掌权历来都被忌惮，难道皇帝竟对沈家如此放心？
顾九丞道：“沈汐闭门多日，想必已经知错了，只是她一向张扬，朝中向来有些非议。”
皇帝咳嗽了两声，顾九丞正想去搀扶，皇帝却摆了摆手，道：“那你的意思也是要严惩？”
“臣不敢妄言。沈汐当街纵马一事，不过就是跋扈了些，倒还算不上是大事，略施惩戒也就罢了，但那蓝家的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时也难以定夺。不过若外头议论不减，一来怕动摇臣心，二来也恐激起民愤。”
这自然也是皇帝所想，若惩处轻了，难以平息众怨，但若重了，皇后那边也不好交代。他们是几十年的夫妻了，顾昶当然了解妻子，她虽生气，可心底里又怎会真对沈汐不闻不问，不过是强装心硬罢了。
皇帝沉吟片刻，对顾九丞道：“你替朕拟一道旨出来，沈汐恃权骄纵，难履仁义之道，上负皇恩，下愧百姓，但念其素日之劳与营州之功，谪降沈汐为司门郎中。”那案子即便再拖上一阵，也不见得会有什么起色，还是就此打住吧，沈汐原行宰相之权，如今贬为郎中，也该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待顾九丞写完，皇帝草草浏览过一遍，道：“既然你在这里，就由你去沈府宣读旨意吧。”顾九丞道：“此案自始便是信王在审理，由他去宣旨比臣去要合适。”
一直以来顾九丞对信王都是能避就避，俨然是有几分惧怕他的样子。皇帝面露不快，道：“你与他同为亲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思虑那么多？”不过细想之下，此次倒也确实还是信王合适些——顾九丞性子太柔顺，还是顾沣能警告沈汐几句，也好让她日后能多加收敛。
皇帝又道：“也罢也罢，就信王去吧，你把这道旨意带给他就是了。”顾九丞领了旨意，告退而去。望着他离开的身影，杨海低声道：“洵王都是快要成婚的人了，性子却还是软了点。”
“朕原以为他知晓与崔家的婚事后会好一些，没想到他还是如此温吞。朕有意让他去左骁卫历练历练。”自太子谋反后，骁卫的诸位将领或杀或贬，骁卫元气大伤，如今也才重组不久，让顾九丞去那里，正好能锻炼一番。
杨海笑道：“宅家思虑周全。只是沈小姐一事……其实老奴觉得眼下也是个好时机。”
皇帝摇了摇头，道：“还不是时候。”用神久了，他便又觉得有些头晕，只好让杨海再扶着他去躺会儿。
自从被洵王点破后，钟福做事愈发兢兢业业，更加不敢有半分懈怠。各级官员随行的小厮侍从一般都在皇城外等待自家的主人，三三两两地说话更是常事，如今洵王正得圣宠，照理说主子得势，做下人的也脸上有光，但钟福从不随意跟旁人搭话吹嘘，只站在一边耐心候着顾九丞。
今日顾九丞出来时，钟福像往常那样为主人牵马，可顾九丞却叫住了他，道：“我有件事要交待你去办。”
“你现在去沈府找一个叫阿碧的人，传我的话：蓝双已经抓到了，请小姐立即亲自前去审问，我在至安观等她。”
他的声音很平稳，像是早已准备妥帖，未带一丝犹豫也没有任何踌躇——从皇帝寝宫到皇城外的这段路程足以让顾九丞思虑清楚。
夏季的骤雨总是让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