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一切都与洵王密不可分，他为了拉拢自己，竟肯冒这样大的风险。就算孙纪对傅绍秋而言只是挚友，但这样的人情，傅绍秋难以拒绝。
顾九丞从榻上走到傅绍秋身前，道：“无论明之如何决断，我保证将孙纪完好无损地接回来，你不必就因此改变心意。”
他的声音平和，不带半点胁迫的意味。傅绍秋抬眼看着顾九丞，惶恐道：“下官庸碌，殿下错爱了。”
“你勿要妄自菲薄。”顾九丞笑了起来。人人都知晓要拉拢那些声名远播的士族官宦，可顾九丞却也属意这些出身并不显赫的官员——士族们在朝中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又善于观望且顾虑颇多，远不如傅绍秋这样的人来的可靠。
“如今我不用你为我做任何事，你且考虑着，不必着急。”
傅绍秋虽不知洵王是如何救得孙纪的，可孙纪确确实实是逃过了一死。他犹记得当初听闻孙家参与谋反时的心境，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张杂报，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孙家反了。
就算他清楚孙纪绝不会与此事有关联，可他也难逃一死。而如今，此前的种种痛心忧虑全部引刃而解，他再次回到京城，孙纪也得以免死，他日便可重逢。这一切都是因为洵王，此乃天大的恩惠。
傅绍秋退开两步，朝着顾九丞跪了下去，行了一礼，埋首道：“臣谢殿下。”
顾九丞来时，沈汐手上拿着条肉干，正低着头逗弄一只细犬。那犬身子虽瘦，却十分有力，打猎时更是灵活聪慧，比猞猁还要善解人意。
细犬虽仰着脖子求食，但并不叫唤，可见是训练熟了的。沈汐十来日都不曾出门，在府里也闷得很，她一见是顾九丞来了，便将手中的肉干扔给那条细犬，笑道：“贵客临门。”
虽说是被拘着，可沈汐看上去格外闲适，依旧光彩照人，倒像是奉旨承恩在家休养。顾九丞是从偏门进来的，来时并不引人注目，只说要见阿碧，所以也未有人前来通报。
凉榻摆在小院内，案上摆着金玲炙、玉露圆、见风消等点心，还有碟造型小巧的水晶粽子，煞是可爱。准备这些点心的婢女大约是怕主人口干，另外还准备了令人闻之生津的梅子汤和用冰镇着的酥山。
这些吃食的不远处有幅未成的画作，顾九丞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沈汐见他如此，立即大笑了起来，道：“你该不会以为那是我作的吧？”
顾九丞又扫了几眼，才道：“笔法犹豫稚嫩，确实不像是出自你手。”
那条细犬绕着沈汐来回打转，她蹲下身又拿了条肉干给它，笑道：“这是我那小侄子的大作，今日能得洵王殿下的一句，也是他的福分了。”
沈颐原是怕沈汐寂寞，便领着这条狗过来，想给沈汐解闷。还没坐上一刻又说要画画，可画不了几笔便耐不住性子，又跑去别处玩耍。
那细犬亲昵地将头凑近游沈汐的手掌，她揉了几下，转头对顾九丞道：“看宅家如今的身子，秋狩怕是不会再去了，等天凉些，我们一同出城狩猎如何？就你我两人去。”
见她兴致颇高，全然没有忧心之态，顾九丞道：“这满城风雨的，你还有心思去打猎，外头可都虎视眈眈的，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了。”
沈汐向来权势在手，许多人都怕他惧她，便是有怨言也不敢轻易吐露，可如今沈汐一有差池，有些人就忍不住了。
最近的事情皆是来势汹汹，众怒难平，就算是开口辩解也不见得会有用，且不知那在暗处的人是否还留有后手，沈汐只上了道请罪的奏折以作表态。
阿碧之前来报，说这些日子顾九丞似在四处寻找蓝双，又曾在暗中探访楚州信件被截一事。沈汐慢慢转过身，望着顾九丞，半晌才道：“你在担心我？”她话里含笑，直勾勾地盯着顾九丞，像是要将他看穿。
日头渐渐高了，阳光穿过遮阴的茉莉花架，细碎地投在沈汐的身上，将银线绣出的飞鹤团纹照得波光粼粼，栩栩如生得仿佛要展翅而起，映得一身白衣的沈汐愈发显眼。
真是好看，顾九丞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其实他以前总以为沈汐穿绯穿紫最好看，那样才是她最浓墨重彩的样子，不过现在顾九丞才觉得这一袭白衣将沈汐艳丽的容貌衬托得愈加惊心动魄。
顾九丞垂下眼睛，浅浅地笑了，唇角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他敛好心绪，又道：“那蓝双我看是难找了，又加上你纵马骄横之事，皇帝对你贬官训斥在所难免。”他又沉吟道：“楚州之事，信王怕是已有察觉，他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可想好了对策？”
四下无人，婢女都站得远远的，除了偶尔风拂过树藤留下的簌簌声，便只剩下了顾九丞的说话声。沈汐驴头不对马嘴地笑道：“此处除了你我，就只有一条狗，你认了又何妨，你还怕它说出去不成？你都偷偷地来看我了，难道还不是担心我？”
她的两道斜眉微微挑起，声音很轻，却又是十分笃定。
顾九丞神色淡然，既不肯定也不否决，只略含无奈地看着沈汐，像是在怨她明知故问，又像是在怨她偏生要讲这些不着边的话。
沈汐笑着抬手蹭了蹭顾九丞的侧脸，然后收回手指，道：“信王急着将我除掉，可见他笃定我手中没有他们挪用义仓的证据，不然他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如今形势于我不利，可皇后正在气头上……”
说到这里，沈汐的话语顿了顿，眉间露出些懊恼，继续道：“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几道请立信王为太子的奏折摆到皇帝案上，既然信王也想揽权，那我不妨就帮他一把。皇帝对顾渂之事仍旧心有余悸，信王异军突起，他难保不暗中生疑。”
“那你呢？”顾九丞问道，难道她就甘心获罪被贬？沈汐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