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走上几步,他却又不走了,阿冬疑惑地叫了他一声:“阿翁?”
黄永驻足思虑,道:“殿下在作甚?”
“方才我出来时,他正在看些文书。”阿冬回答道。
黄永略一点头:“那我还是不进去了,免得扰了殿下。”从前顾九丞不谙朝政,睡前也不过是随手翻些书籍文章,可如今他已崭露头角,若顾九丞正在看些朝廷奏折机要,那自己进去反而是叨扰了他。
见黄永这一会儿要进去,一会儿又不进去的,阿冬也只好作罢,道:“阿翁还是先去睡吧,等晚些时候服侍殿下就寝时,我就跟他说阿翁已经来过了。”黄永应了,随后又嘱咐道:“这天渐渐地就要热起来了,但这几日晚上千万别让殿下贪凉少盖,这时节要是受了寒便不好了。”
阿冬抿嘴一笑,想送着黄永出去,却被他婉拒了,只说让阿冬这里候着。黄永走时心里又想着有哪些明目的膳食,明日劝顾九丞吃了,也好让他日后在灯下看字时舒服些。
顾九丞手中的纸上所写的赫然是楚州刺史尹嗣年挪用义仓一事。即便到了今日,顾九丞私下所能安排调集的人力物力还是远不及沈汐,而之前赴楚州探访之事正需要有人暗中相助。既然如此,那他索性就让游夙去办这件事,自己姑且做一回黄雀。如今这些东西到了他手里,可顾九丞却不想就这么将此事捅出去,信王在位于他而言尚还有用处。
虽然黄永未曾进来,可顾九丞还是听见了之前的说话声,问道:“方才谁在外头?”
阿冬回道:“是阿翁,他想来看看殿下,但又怕扰了殿下。”顾九丞悉心地将那叠纸张文书收好,又道:“叫他去歇着便是,我这里左右也无事。”这样的话自然不消顾九丞的吩咐,阿冬从外头进来,微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
顾九丞望了眼更漏,正想去歇息,阿音却从外头匆匆进来,道:“殿下,外面来了两个人,想要见殿下,还让守卫送了件东西进来,说殿下见了便知晓。”
时辰早已过一更,这时候再来人实在奇怪,可守卫见那上前说话的胡人随从已是气度不俗,怕他主人的身份更是不一般,稍作思量便进门通报。
阿音将东西包在帕中,呈与顾九丞,只见里面躺着两粒香丸。香球未经火熏燃烧,香味不是很重,但饶是如此,顾九丞还是立即明白了过来。他皱着眉将帕子放下,那个魔星这时候过来找他作甚,居然还亲自来了洵王府邸。
沈汐的面容隐没在了宽檐的兜帽中,借着灯光只能瞧见她的下颚。顾九丞没有惊动太多人,亲自将她带至内院后,才询问道:“怎么来了这里?可是有事?”
可沈汐却不作声,直到顾九丞掀下她披风上的兜帽,才见她脸颊泛红,还余下些酒酣耳热的姿态。顾九丞一愣:那阿碧也是,方才怎么也不说一声?
离得近些,才能闻见沈汐身上的酒气,她只一味地笑着,道:“想过来看看你。”喝成这副模样也难为她还能骑马,顾九丞扶了她一把,道:“先醒醒酒。”
他正想叫人送醒酒石来,可沈汐却不肯走了。她喝了酒,身上有些燥,望着那两株开得正盛的木兰,道:“就在这里歇吧。”顾九丞扭不过她,又见她醉酒,只好依了,着人抬了张矮榻出来。
沈汐将头枕在顾九丞的腿上,心满意足地歪在榻上。往常顾九丞也见过沈汐酒后的样子,可今日却有些不同,大约是真的喝多了。他轻着手为沈汐去了小冠,然后又为她盖上薄毯,才道:“虽说已是宵禁,可沈侍郎夜访洵王府,若是被人瞧见,又是一桩麻烦。”他轻叹了一声,又道:“喝了酒就不要骑马了,要是不留神摔下来,那该如何是好?”
沈汐阖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接道:“不碍事的,没人看见我。我也还没醉到那份上。”她身量颀长,两条腿便垂在了榻边,怕是睡得不舒坦,她又动了动身子。顾九丞便道:“在此处歇一会儿便进去吧,夜凉了。”
服侍的人早已被顾九丞打发下去了,这一方院落内,就只剩下了他跟沈汐,偶有晚风抚过,吹得高树簌簌作响,跟着掉下一两朵开到浓处的木兰花。
清冷的月光照在沈汐的一身艳骨之上,又为她添了风情,这样风流姿态,若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儿,该有多好,可她偏生是城府深沉狠厉毒辣,一心想要夺权的沈汐。
顾九丞无声地看着沈汐,他也不知沈汐是不是睡着了,只好又替他她拢了拢薄毯,却被沈汐抓住了手。她的眼睛依旧闭着,道:“晚上和他们一处喝酒,不留神便喝多了,出来时,很想见见你。”顾九丞的手就搁在沈汐的胸前,像是在思忖沈汐的真心,问道:“有多想?”
沈汐笑了起来,道:“大约觉得见你是这天底下第一要紧的事情。”顾九丞被她逗笑了,竟不知沈汐是真醉还是假醉,他俯身在那人的唇上轻轻一碰,道:“既然已经见到我,那这天下第一要紧之事便也了了。”
顾九丞忽地想起他从河南道回京那日,沈汐绯色的身影独立于青砖城墙前。那日的雨和今日的风渐渐交汇在了一起,让顾九丞只想就这么静静地和沈汐坐在一处,且不论明日如何,至少今夜,他们之间有了这片刻的安宁。
眼下虽然官职不高,可好歹是留在了京中。张翟手头宽裕,俸禄月例一概不在意,比起流官外放,他也算是松了口气,只要是能在京城为官,将来有的是晋升的时机。更何况他现在为洵王办事,若洵王愿意提拔,那他也不愁没有前程。
可虽说如此,张翟在顾九丞面前也不得不多添了几分小心翼翼——这些年无论废太子与信王闹得如何不可开交,但从未听说过这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