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什么动静，他能沉静至此而不露心思，城府不可谓不深。
顾九丞烹茶的动作十分娴静，起手又轻，尽显从容之态，一如他的神情与通身的做派。张翟虽然坐着，可仍旧时不时地看一眼上座的顾九丞。
茶水翻滚出的氤氲热气将顾九丞的神情如云似雾地隔了起来，他煮茶并不放姜，滚了几道之后只放了一匙细盐，便斟了一盅给张翟，道：“这是今年蜀中新进的蒙顶茶，请。”
蒙顶茶因出自蒙山之顶而得名，素有仙茶之誉，多为文人所爱。张翟也常喝，只是此乃上贡之品，自然比坊市里卖得要好出不少。
张翟先谢过，然后才端起小盏品了一口，问道：“这是雾钟？”蒙顶茶也分诸多种类，而雾钟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极其难得，除上贡外，坊间极少见。
雾钟虽然难得，可像张翟这般家境殷实的，真心想要，也不会买不到。顾九丞一笑，道：“不知这茶可还能入张相公之口？”
“殿下说笑了，此茶是极品，倒是下官这浊口辱没了新茶。”只是这茶中未放姜，便失了一丝滋味，好在雾钟茶香四溢，即便无姜，也风味不减。
顾九丞含笑未语，也细细地品了一口，道：“张相公怎会口拙，依我看，你岂止是文章写得好，口才也同样不输他人半分。”张翟的一笔锦绣文章在京中素有名望，自然也有不少文人推崇他，所以之前让他在那些人中散播几句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事说来也奇怪，几篇文章再怎么闹，也不过是给信王添了些堵。张翟不知洵王此意为何，可他也不敢贸然询问，既然洵王肯留他在京城，那无论何事，张翟也只能照办。
顾九丞不动声色地将盏中的茶饮尽，才笑道：“其实宅家也偶有提起你的文章，说你辞藻清丽，却不落俗套，实在难得。”他话语一顿，似是惋惜：“只是你之前被废太子之事牵连，如今要想重回御史台，一时半会儿的怕是难办。”
顾九丞说话总是再和气不过，温和得几乎不像是个尊贵的亲王，可若细细体会，便能感知到几分话语背后的意味深长。张翟忙放下茶盏，顿首道：“殿下之恩，下官感激不尽，愿结草衔环，以报恩德。”若是放在从前，张翟未必会愿意投入洵王门下，可如今想来，当初实在是小看了洵王。
顾九丞并不急着说话，而是由他跪了一会儿，才道：“起来吧。既然张相公有心，那我正有一事想再劳动你一二。”他说着又为张翟半空的杯盏添上了茶。张翟连称不敢，赶忙托起杯盏，但也不多言语，只待洵王说出下文。
“那日你来找我，曾说信王对我多有怨言，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虽不知顾九丞意欲何为，但并未经太多思量，张翟便如实告知，回道：“下官有一位旧友，名叫赵景，他在信王身边当差，正是他告诉下官的。”
“既然是旧友，那他必定也问起过你为何尚能留任京城？”
“是，他的确问起过，不过下官谨记殿下所嘱，只说是四处托人，幸得相助。”
顾九丞行事一向低调，自是不愿张扬，他略一颔首，道：“其实透露给他倒也无妨，但别说是我插手了，你只要让他以为是沈汐留你在京。”
张翟顿时不解，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顾九丞：“这……”顾九丞却不解释，继续道：“而且不妨将沈汐指使你弹劾贺归真一事也告诉他。”
这无疑就是让信王知道他张翟是沈汐的人，虽说他曾为沈汐做过事，可眼下他与沈汐却并无往来，洵王让他这样做怕是另有深意，他问道：“除此之外，殿下可还有示下？”
张翟确实是个聪明人，并不刨根问底，顾九丞微微笑了笑，道：“张相公果真不俗。另外你还要在言谈中提及楚州二字，若赵景细问，你推说不知便可，就说只是听沈汐对身边人提起过一句信王与楚州而已。”
赵景既然是信王的跟前人，那无论他是否知晓楚州之事，若让他得知沈汐在背后提起过信王与楚州，疑惑也好为了邀功也罢，他必定会将此事告知信王。
而替尹嗣年在京城经手粮食之人，顾九丞现已暗中查明，挪用义仓之事，信王确是牵扯其中。但在眼下，信王也只会以为是沈汐在背后搞鬼。
顾九丞将一碟水晶龙凤糕推至张翟身前，道：“我记得你说过，沈侍郎虽然势大，但总归是外臣。而这天下终究是姓顾。”
张翟看了眼那糕点，连连谢过，自是不敢享用。顾九丞笑了笑，道：“若按我说的做，此事不会给你惹半点麻烦，你可清楚了？”
“下官明白。”
信王的脸色十分复杂，像是满腹疑惑又像是气愤，同时又有些惊惧，他抬头问道：“张翟跟你说的是楚州？”
这楚州二字是赵景从张翟口中听来的，他道：“是，但并不是沈汐亲口跟张翟说的，只是他顺便听了一句而已。”
昨日张翟喝醉了，这才吐露出了他能留在京城的真正原因，要不然赵景还真不知道原来那张翟与沈汐素有牵连。
沈汐曾插手贺归真一事，细想之下，却也在情理之中。顾渂不喜沈汐也不是这几年的事，而沈汐心中对顾渂有不满也并不稀奇，当初沈家对自己频频示好，不就是恰好印证了此事？
可顾沣不明白的是为何沈汐会提到自己与楚州，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可若是她真的发现了什么，为何迟迟不发作？除非她只是有所耳闻，并未有确切的消息。
见顾沣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赵景问道：“殿下，这楚州……”他尚未把话说完，便被顾沣打断了，他厉声道：“我且问你，张翟的话有几分可信？”
“张翟与我相识多年，他这人才情甚高，但向来有些爱攀权富贵，他酒后吐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