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酒后吐真言,说曾与沈汐有往来,卑职以为还是可信的。去岁末,张翟曾被贬外任,可后来不知怎地,突然又留在了京城。他对此向来讳莫如深,不肯细说,昨日实在是喝多了,才多讲了几句。”
沈汐为人严酷,在她手下做事必然十分谨慎,也怪不得张翟始终缄默,喝醉了方才透露出些门道。
若顾沣能顺利登基,到了那日他自然也不会任由沈家势大,可如今看来,他不得不立即对付起沈汐——倘若被他先行一步得知楚州之事,那自己如今的地位恐怕难保。
现在顾渂已死,难道沈家还想对付自己不成?又或是沈汐想借机威胁他?一时间顾沣只觉得千头万绪不可琢磨,可无论如何,他万万不能再放纵沈汐揽权。
这几日皇帝身子不痛快,常常头晕不适,见了顾九丞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让他去向皇后请安。彼时皇后正在誊抄经卷,她见顾九丞来了,便放下了笔,笑道:“洵王来了。”
阿荃重新为皇后戴上金玉镶宝镯子,道:“殿下来了,正好能与皇后说会儿话,这抄了也有好一会儿了,刚好歇一歇。”
游舒将镯子抚上手腕,道:“倒说不上累。”她说着示意顾九丞坐下,才接着道:“宅家圣体有违,我抄些佛经为宅家祈福。二来,泓儿的忌日快到了,誊抄经卷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点心意。”
昭德太子的忌日就在下月初,如此算来倒也不远了。顾九丞道:“若皇后不嫌臣愚钝,眼下不如就让臣代抄几卷。”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辛苦你了。”
婢女将纸笔书卷放置在顾九丞身前的案几上,顾九丞也不多话,只安安静静地誊抄着。阿荃见了,轻声笑道:“六殿下的身形倒跟小姐有些像。”
皇后闻言打量着顾九丞,也笑道:“但汐汐那性子是万万不及洵王的。”
阿荃微微敛了笑意,低声道:“洵王殿下母后早逝,若当年宅家能让您养育他,那也免了您那几年的膝下寂寞。”
顾九丞幼时便没了母亲,由皇后养育本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昭德太子早早夭折,那几年皇后并无子息,可皇帝却好似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
游舒的神情一黯,又轻叹了一声。阿荃忙住了嘴,道:“奴婢失言了。”这几天临近顾泓忌日,皇后本就不太高兴,这样的话只能让她徒增伤心,阿荃愈发自责起来,只好随口说了几句别的。
顾九丞回府时,阿碧已经等候多时。顾九丞有些惊讶,沈汐奉命巡视东都,已离京半月有余,怎么阿碧倒先回来了?直到阿碧将一个盒子递给顾九丞,他才知道阿碧的来意。
阿碧将那个银平脱漆盒放在案几上,可顾九丞并未立即查看,他望了眼阿碧,问道:“还有何事?”
依照沈汐的原话,阿碧本该看着洵王打开盒子后才退下,可既然洵王不打算当着他的面打开漆盒,那阿碧也只能先行离开。他道:“小姐让我转禀殿下,洛阳事务繁琐,她再有五日才能动身回京城。”顾九丞嗯了一声,阿碧走时又看了眼漆盒,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渐远,顾九丞才拿过那个漆盒,盒面上嵌着鹤样的银平脱,又用蚌片嵌出祥云的纹样,精致而不俗气。盒内最上面盖着一张信笺,顾九丞也不知沈汐安了什么心思,随手打开,便见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字:遥寄驰念。
盒中还有块月白色的缎子,像是裹着什么东西。他放下信笺,掀开缎子一看,顿时有些愣住了,那缎子中赫然是一缕青丝,而它的主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乌黑的发丝缠绕在指尖,冰冷又柔软,缠绵中又新添了情愫。顾九丞片刻间有些失神,喃喃道:“遥寄弛念。”
这日晨雾弥漫,一位老汉拉着辆板车正往城外走去。雾气太重,勉强只能看见一丈以内的东西,再远些便看不清了。
正因为如此,老汉瞧见前头突然出现的马匹时已是避让不及,而那马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勒住马缰的意思。老汉大惊,一时间不知该做如何动作,直到身边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将他一把拉开时,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那人用力勒住马缰,白马受惊发出一声嘶鸣。见自己被横在前面的板车挡住了去路,那人满脸不快,正欲向一边而去,可那两个年轻人却拦在了他的马前,喝道:“如此大雾,竟还敢纵马疾驰,若非我们几个过路人,那老翁今日便要摔在马蹄之下了!这般胡作非为,岂能容你轻易地走了,你且下马来,向这老翁赔礼道歉才是!”
沈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几人,神情倨傲,不欲多言,他彻夜不休地赶回京城,为的可不是在此处与这些人纠缠。沈汐并不看那个老汉,也不顾那些拦着他的人。
那两人见他如此骄纵,更是来了气,一左一右拉住白马两边的缰绳,骂道:“有本事你就把我们也撞了!快快下马来!”沈汐的眼中渐渐染上些戾气,这几人实在是不知好歹,看来不挨上几鞭子,是不肯松手的。所幸此时阿碧匆匆从后头赶过来,他看了眼那几个年轻人,低声劝阻道:“小姐。”
沈汐冷冷地噙着笑,愈发不耐烦起来:“叫他们滚开。”她的嗓子有些喑哑,失了素日里的慵懒意味,反而格外不悦。身后的几名随从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阿碧制止了他们几个,转而对那两个年轻人道:“我家主人有要事,足下还是先让开吧。”
拦马的其中一人揣度沈汐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已有些嘀咕,便对同伴道:“要不算了吧,我看她不像是一般人,别惹上什么事才好。”
同伴闻言立即瞪了他一眼,道:“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纵马疾驰险些撞人的是他,朱兄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