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他有气概,更是将李秉奉承得飘飘然。他揽过胡姬,正用挑衅的目光望向那白衫人,正巧沈汐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秉,她的眼神犹如一道狭长的山谷,幽深而又寒气弥漫。李秉一愣,竟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怎么是她?李秉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可他很快又定下心神,如今沈汐获罪被贬,自己何必这么惧他。李秉也算是皇室宗亲,素来有几分自傲,更何况这里站了这么多人,又才饮了酒,胆子便更加壮了起来。方才几位朋友刚说他有气概,此时他又岂能伏低做小,失了颜面。
“原来是沈郎中啊。”李秉说到“郎中”两个字时,故意加重了音量,听上去阴阳怪气。相熟的几人中还有清醒的,虽说沈汐眼下处境不利,可她到底是名声在外,说一点都不怕那是假的。那人拽了拽李秉的袖子,低声道:“还是算了,走吧,你惹她作甚?”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李秉更是来了脾性,高声喝道:“她如今是罪臣,陛下特许他当这司门郎中,她不在家中感恩戴德,竟还外出饮酒,不见半分悔过之意,错在她,你怕什么!”几位同行之人面面相觑,只恨时光不能倒流,要是方才就能看清那人是沈汐,也好早早地将李秉带走。
沈汐并不说话,她起身走了几步,神情与她同三品时并无差别,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缥缈的上仙又像是凶狠的勾魂使者。
李秉并非瘦弱,可他完全没料想到沈汐竟会出手。直到柔软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才想起来要闪躲,可他肚子上已经挨了几拳,五脏六腑仿佛都搅在了一起,让人痛得发颤,一时竟忘了还手。
胡姬被吓得高声惊叫,同行的几人赶紧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沈汐身居高位多年,又向来矜贵,怎想到她今日居然亲自打架。他们是万万不敢对沈汐动手的,只能将两人分开,有人道:“罢了罢了,沈小姐你就饶了他吧。”
可沈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又重重地挥下一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板的脸都愁苦了,又不知该如何劝架。
“洵王殿下!”李秉的一位朋友猛然看到外头骑马而过的李泱,忙跑了出去,大喊道,“殿下!”顾九丞勒住马缰,转身回望,正看到一人匆匆向他跑来,细瞧之下,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那人喘着粗气道:“殿下救命啊!”
顾九丞到时,沈汐已经停了手,她的衣袂上沾着些尘土,却不显狼狈,她无所谓地甩了甩手腕,也不去看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李秉。围观的人群大约是被她的气势所震,竟没一个敢吱声的。顾九丞快步穿过人群,看了眼躺倒的李秉,见他胸口尚有起伏,忙吩咐道:“你们先将他抬回去吧,速速请人去看看。”
酒肆老板早就在外头备好了车。看着不省人事的李秉被抬上牛车,匆匆而去,看热闹的人群才慢慢散开,但仍有几个胆大的,偷偷望着方才那个下手极重的美貌女子。
“将军事务众多,怎也有闲心管这等旁人琐事?”十数日前,皇帝授顾九丞骁卫将军之职,可这声将军从沈汐口中飘出,却带了些许琢磨不透的意味。
依照沈汐如今的官职,不必上朝觐见,两人已许久未见。顾九丞淡淡地道:“你这是决意要出京了,所以才这般放肆吗?也不怕失了身份。”
就是三日前,沈汐突然上表,自请出京外任司马。虽然顾九丞之前设计沈汐,正是想将她贬出京城,可眼下沈汐突然自请外任,这实在让人不得不留心。
沈汐离朝月余,信王独自承担政事已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朝中诸臣老的老,庸的庸。顾九丞明白,沈汐岂是善罢甘休之人,这次她奏请离京,怕也是以退为进之计。
酒肆的老板经商多年,早已炼就了一双看人的眼睛,方才又听人高呼殿下,他立即驱散了外面好事徘徊的人群,带着仆役悄声退出去了。
亲自动手打架这样的事情,十年前沈汐就不做了,她此时只觉得袖间尽是些腌臜气。她看着顾九丞,耐心地在顾九丞身上寻找着他那日的冷厉决绝,可却只能看到对方俊美温和的通身做派。
沈汐道:“下官这不是顺了殿下的意吗?”她的语气甚是从容,尾音一如往常般含着点笑意,可那点笑,却饱含冷意与讥诮。沈汐并非是不能忍耐之人,只是她一向不喜忍耐。但如她这般从小被娇惯被宠爱着的人,也实在不必忍耐。
沈汐在自己面前自称过“臣”,也常称“我”,却从未自称过“下官”,不知怎的,顾九丞的眉心突然一跳。见顾九丞微微蹙眉又缄默不语,沈汐长眉一挑,又笑道:“待殿下娶了崔家娘子,再料理了信王,那东宫之位便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自然是用不到我了。”
她说话时用眼神扫过顾九丞腰间的蹀躞七事,已不见上回的那枚小革袋,却多了个小银盒。沈汐从未见顾九丞佩过这件物事,他心想:这约莫是女方托人转交的定情之物也未可知。
顾九丞在心中轻叹了一声,并不与她争辩,只道:“你虽从未明说,不过我也能猜度一二。可无论你是如何位高权重,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沈汐嗤笑了一声,又听得顾九丞继续道:“所以不妨你我各退一步。”沈汐笑了起来,道:“上次是威逼,今日是利诱,不知下次殿下还有什么招?将我设计至此的,不就是殿下你么,此时又要与我谈什么各退一步,殿下不觉已经太迟了吗?”她的目光柔软缠绵,可细看之下却又有着难以掩饰的细密残忍。
沈汐衣间带着龙涎香,夹在熟悉的香气之中,便如一丈裂帛,将顾九丞愈缚愈紧。他此时也懒得掩饰了,静如寒潭般的眸中浮起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