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代是无所谓有暑假的，即使教育厅明令禁止暑假补课，天高皇帝远，地方教育局又希望提高升学率，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帮着学校作掩护，所以补课在所难免。其实，对于补课亭亭从不拒绝，想着总比待在家里看爸妈砸那些锅碗瓢盆要好。
虽然已进入三伏天，因为头天晚上下了场暴雨，所以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热的需要两个肺呼吸。
周日上午的自习课结束了，亭亭一手抱着化学书一手拿着饭盒下楼去食堂，想吃过饭后一个人去看看容与渌，万一能等到智信呢！
刚到一楼，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教学楼前的那颗银杏树下，她有些难以置信以为又是眼花，因为那一阵她经常眼花，看着某个男生的背影就觉得是智信。
智信向她招手，她才缓过神三步并作两步兴奋不已地朝他走去。
“你怎么来了？真是太好了，还以为联系不上你了。”
她紧紧地攥着怀里的书，高兴的说些不要紧的话。
“我来还老师的书，然后路过这里，想看看能不能遇见你。”
“你吃饭了吗，我们一起去食堂吃吧，我有饭卡。”
她举起手里的卡，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可此刻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想上前挽着他，可又怕别人的闲言碎语，而智信片刻的迟疑也让她收回了举在半空的手，低头不语。
“我在老师家吃过饭了，下午有空吗？你吃过饭，我们去……”
他没有把容与渌说出口，而是改口说湖区。
“好，好。我有时间，我有时间，我还正准备——去呢！”去呢两个字亭亭说的很小声。
湖水在微风中泛着鳞波，偶尔冒出几个鱼泡，小鱼儿也要喘气。湖边的杨柳，在西斜的日光里轻摇。
智信和亭亭垂手并肩相走，她过肩的长发被吹起，他停下脚步，想把它们挽至耳后，手举到半空，却只抓住了空中飞扬的柳条。他折了一节柳枝默然坐下，她挨着他也坐下。
“你高考完就没了音讯，我又没有你家地址，还以为我再也联系不上你了。”杜亭亭微歪着头，抿着嘴，看着智信。
“对不起，突然玩失踪，”感觉到亭亭询问的目光，智信艰难地开口，他没有迎面她，空洞地看着远方继续说：“因为，因为我爸爸上个月去世了，所以……”他哽咽了，眼泪和委屈还有很多其他感情像宇宙大爆炸一样迸发。
一旁的亭亭看到智信如此痛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到刚成年的智信就失去了爸爸，亭亭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他说这些小抱怨，她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你……不要太伤心……”
“伤心？”他无奈地摇摇头，眼里满是血丝，“是绝望，亭亭，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连我爸爸都救不了，可我还痴心妄想用知识去改变生活的贫穷，去改变世界，去北京，去美国。可最后，可最后……”智信哽咽了一下，没再说下去，柳条枝绿色的汁液被他揉的满手都是。
“小信，不要这样，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亭亭天生不是个好的安慰者，她很着急，从未看到智信如此责备自己，如此情绪失控。她很心疼，想分担他的痛苦，可发现除了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她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她掏出纸巾帮他擦拭沾满绿色汁液的双手，并问他：“那叔叔为什么突然病得这么严重？”
“并不突然，那场灾难让他内脏多处受损，这几年到处看病，没想到最后也还是油尽灯枯……”
亭亭从他的日记中得知他爸爸身体不好，以为只是不能干活，没想到原来这么严重。看着他眼角含泪，眉头紧蹙的样子，亭亭心里绞痛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每天都会是新的一天。”
亭亭情不自禁紧握他的双手，他抬头看着她。亭亭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正想缩回时被他紧紧反手包裹在他宽大粗糙的手掌内：“谢谢你，亭亭。如果……你说，如果我做了不能被原谅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你怎么会呢，我想你不会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的……你不会的……”
“那如果呢，如果我做了呢？做了些丧尽天良，天打雷劈的事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你怎么啦？小信，不要用这么严重的词语，我知道你不会的，就算真有如果，如果你做错什么，那肯定也是被逼无奈，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真的吗？如果是因为被逼无奈……就可以被原谅吗？”
“小信，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很难过。你知道吗，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以后会怎么样，我都相信你是可以被原谅的。肯定有你的迫不得已。”
亭亭用17年来最坚定的眼神看着他，希望自己能给他带来宽慰。她似乎能理解他的心情，就像她看着妈妈被爸爸打得满脸是血又无力制止时的那种自责。她想，他此时的心情也一样，看着自己的爸爸被病魔一天天折磨而自己无能为力时内心油然而生的一种自责。
他稍微平缓了一下情绪，把她的手松开，眼神无焦点地望着湖面。
“你知道吗，我们数学老师头几天还夸你呢，说你……”本来她想说人穷志不穷，但她没有说出口。总觉得这句话当着当事人说就不是夸赞了，而是洒向伤口的一把盐。
“说我什么？”
“说你高考数学就扣了卷面分，有一百四十八分。让我们向你好好学习。当时听了心里特别开心。”
“你开心什么？”她看他表情没有刚才那么阴沉，心里也轻松起来。
“没什么，”她低头继续说道：“就是听老师这么夸你，然后我又认识你，心里特别开心，当时特想走到讲台上告诉大家，我和智信是好朋友。”他看着她一低头的娇羞，眉心舒展开来。
“你怎么样啦，功课还好吗？家里还好吗？”
“嗯，都还是老样子，不过这次爸爸妈妈可能真的要离婚了。”说完，她也望向湖水，欲说又止。因为相比他痛失爸爸相比，她觉得这点忧伤简直就是庸人自扰。
“他们怎么啦？”
“前几天妈妈两眼通红来到学校找我，脸颊还有淤青，我就知道她和爸爸又打架了，可是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妈妈把爸爸捉奸在床，然后三个人打了一架。妈妈那天来学校问我，他们离婚了，我跟谁……其实，爸爸和那个女人的事……我……”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她想说她早就知道爸爸和那个女人的事，可那些画面她难以启齿，他们泪眼相对，智信把手放在她肩头：“亭亭，不要太伤心，我们一起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到时我们就再也不会感到无能为力了。”亭亭点点头。
“你把本子和笔给我，我把我学校的地址和QQ号给你，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就写信给我。只是，我可能要花很多时间打工赚学费，有可能不会及时回复你。”亭亭直接把化学书递给他，他就把地址写在了第一页。
后来，亭亭给他邮寄了很多信，可是他一封都没有回过。她继续给他写，因为她清晰记得，他说过让她等他，等他们的未来，他说过他爱她就像爱这人间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