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凉的晚风已将夜晚渐次拉长,霞影纱掩覆的花琐窗间漏出幽微的点滴光。纵使白日里并不欠着操劳,这劳心殚虑的人却始终保有着晚睡的旧习,仿佛是不愿见这一日匆匆漂去似的。
檐下的秘色风铃轻响,将昏昏的睡意连同着水间月影一般搅散。
有客。这当儿又是那位呢?虞平丘睡意朦胧地起来开门。
“这是端嫔娘娘叫我配的玲珑膏。特地来献给少师。”来者是个笑矜矜的小宫女,手里提着只素纱灯笼,散着幽微的光。
“玲珑膏?”虞平丘满腹狐疑地接过那一只白瓷小罐儿,拿在手里只觉着沉甸甸坠得慌。“分量倒还不轻,作甚么用的?”
“这是一本冷僻药书上的古方,治疗疮疤有奇效的。”小宫女耐心向平丘解释,“我家娘娘听说小殿下前几天脸上教鹰爪伤了,可巧她懂这些,特地让我配一副送来。”
“哦,”虞平丘暂且相信了这份难得的善意。揭开盖儿轻嗅,果然有一股清冽醇香。“那多谢你和娘娘。”
“哪里有,奴婢窦锦儿,日后还指仗您在陛下面前替我和端嫔娘娘美言几句呢。”小宫女倒也机巧,三两句道了谢,转身便连跑带颠出去了。大概回去路上还惦念着渡月轩外的流萤,满心欢喜要去扑。
这端嫔也许本心并不坏。虞平丘对自己说。他早听说端嫔出身寒微,手头也少见余钱,想来当初那几笔挪用克扣的银子,一半都是糊了那稀薄松脆的家底。
若是用这药将疤去了,自己可得好好照拂照拂她们。虞平丘不愿等到天明,揣上药便去寻霜晚。他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时候,自要替霜晚医好伤疤,过往那人对渡月轩的得罪便一笔勾销,再不追究。
“小殿下?”平丘蹑手蹑脚踱到屋外,轻声唤霜晚。
可巧霜晚也没有睡,大概是还不困。此时她正左手搂着素素,案上摆着碗雁糜羹,拿了银勺儿,自己一勺猫一勺,人猫一道大快朵颐。
不能再拿个勺么……平丘无奈。但起先的洁癖似乎到了霜晚这里便自动消失,再也不见它兴风作浪。素素自小养在人家里,不脏的。平丘解释给自己听。
“你只知道逗猫,也不看看阿舅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虞平丘料不到自己竟有一天连一只猫的醋也要吃。更何况这猫还是自己送与她的,不晓得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诶?”霜晚放下勺,腾地起身:“是胭脂吗?可我已经有两大盒了。不如……你去送给朝云?”
“不是胭脂。”平丘揭开瓷盖儿,将白瓷小罐子递在霜晚面前。“刚有人送来的,玲珑膏,涂在抓伤的地方,过几天疤便能好的。”为免着她多心,平丘刻意隐瞒了这好心人名姓。
“她们见了我总叹气,说我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破相了。”霜晚擦干净铜镜,将玲珑膏细细涂在露出红肉的创痕上,“我才不觉得呢,不就是几道疤吗?迟早好得了,不过是费些日子罢了。”
“我知道阿舅最喜欢我了,”霜晚借着这个机会刻意撒娇耍痴,忽闪着无辜的杏核眼睛凑近平丘,“不论我怎么样,阿舅都会觉得我最好看,对不对?”
对对对。小祖宗,您说什么都对。平丘彻底缴了械。他对霜晚向来溺爱,哪怕她说墨是纯白,纨巾污黑,西施模样丑不忍视,嫫母是人间绝色,他也能乐呵呵地全盘听去。
玲珑膏果然有些用处。霜晚用了不几日,侧脸上抓痕渐渐浅了些,食欲胃口也比先前要好上不少,精致的小脸上焕发着润色的容光。
那窦姑娘同端嫔真的不坏。平丘心下里存了几分感激,思来想去还是决计替那端嫔画幅行乐图。一来可以呈献君上,使她承恩更盛,二来可以表达谢意,也好替霜晚多结交一些后妃,在宫中也好立足。
端嫔本来模样便不差。虞平丘凭着回忆细细描摹。不消半个时辰,一幅活灵活现的美人相便跃然纸上。画中人身量颀长,体态轻盈,姿容丰艳,几乎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画纸,飘然而出,羽化登仙了。
华尚墨迹新干,平丘早将窦锦儿唤来。先递过去三五只蜜柑,又郑重其事地将画卷起递在她手里,交代道:“蜜柑你自己留下。这卷轴里是我给端娘娘画的像,你拿去交给娘娘罢。以后小殿下在宫里,还少不了她多加照料。”
锦儿道了谢,平丘心里仿佛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似的。他本来秉性便直,不愿欠人情分,寸丝半粟的便宜也不乐意占,更何况这玲珑膏之于霜晚本来就是雪中的炭、釜底的薪。
“赶明儿你伤好了,可得设份席好好庆祝庆祝。”虞平丘向霜晚打趣。心下里却盘算着如何摆上那申久峦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