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旧怨化友
红葉狩2019-12-15 09:274,338

  金麒麟文轩载着一路无话的霜晚同绍玮缓缓驶入未央宫门。这次的宫外一游也着实让霜晚窝了一肚子牢骚。说又不敢同人说,只能白白吃一肚子哑巴亏。

  “阿姐早些回去。”车到安乐堂门前,绍玮先下去了,同霜晚挥手作别。霜晚望着那一道瘦小身影,不由得轻叹一声。只闷闷地把弄衣带边悬着的玉佩。

  回到渡月轩,还未进屋便闻到阵阵荤香扑鼻,屋里朝云早急不可耐喊着:“来了!小殿下来了!”

  膳间里早摆了一桌子酒席,想来是刚刚送的,还连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暖香。勾得人胃里馋虫不住地翻滚闹腾。

  “这是谁送的?”霜晚一懵。外公家么?还是瑾阿娘?霜晚翻来覆去也只能想得到这两位。

  “临华殿送来的。还热乎呢。”文嘉懿坐在桌边,手里拈着对白檀木筷子,巴巴地望着正中间青瓷炖蛊里的枸杞乌鸡羹。她向来喜欢汤汤水水,更何况这枸杞乌鸡羹炖得火候正好,将她那刁钻挑剔的胃口拿捏得稳稳当当。

  “临华殿?”霜晚听了,不由自主一瞪眼,怒道:“你知道临华殿里住的是哪个?啊?丽妃!上次背里造谣说道你的那个!”

  “她送的东西你也敢吃?”霜晚刚刚在戏园里险些叫人害了,此时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唯恐有人再存心给她使绊子。丽妃作为有前科的“重点嫌疑”,更是要蒙受一番她的特别关照。

  霜晚这一通脾气发得渡月轩上下无一不缄口不言,阿盖却端了托盘直迎上去。“殿下,方才您来之前,阿盖已全检查过了,都可以吃。”一面将托盘递在霜晚手里,给她看那试毒的银针。

  十六道菜。十六枚银针无一不是雪亮亮的,连半点黑迹也不曾有。

  霜晚气稍稍消了些,也对方才的大动肝火生出些懊恼。下人们不会觉着她性子差难以相处吧?她不安地想。

  “丽娘娘本心并不坏。”阿盖又开口劝道,“今天朝云妹妹差点儿被太子的车撞上,还是她冒险将朝云妹妹拽开的呢。”

  “殿下不要再恼了,好不好?”朝云也来扯着霜晚襟角撒娇,“朝云也犯过不少错,殿下也原谅朝云了呀。”

  “嘉懿,”霜晚早心软了一大半,“丽娘娘,你打算原谅她不?”这屋中人都与丽妃全无瓜葛,只一个文嘉懿教她背里说道了三两句。文嘉懿若是原谅,她也没有死抓着不放的道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况且,”文嘉懿稍稍顿了顿“她也是被皇贵妃娘娘指使。总归不过是被人当枪使罢了。”

  “好。”霜晚一点头,“那咱们开饭罢。”

  都说饮食见人心,这话确实不假。临华殿送来的饭食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烹制的,看来这丽妃修好的诚意倒是挺足。霜晚一面大快朵颐,一面疑惑不已:“这丽妃不是甄慕鸿那边的么?怎么会突然之间凑上来呢?”

  “丽妃今早也是可怜。”书翠低声告诉她,“今儿早上,丽妃不小心惊了皇贵妃娘娘的马,将太子殿下颠得不轻。可巧宜贵人正在车上,这宜贵人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当场下车掌了丽妃三个嘴巴。”

  “嚯!”霜晚惊道,“宜贵人不是位分低么?怎么也……”

  “得宠呀。”书翠简短利落地甩过半句,“在这宫里,有宠的才是主子。丽妃无宠已经两年了,论起势头,自然是强弩之末。”

  人家无宠两年便被欺负成这样,自己这没娘的还不知该怎样光景呢。霜晚无奈。这当儿平丘不在,她也不敢有甚么大动作,只是勉强自保罢了。

  第二天是照例的混日子。霜晚正读着书,冷不防外间一声通报:“临华殿金蕊求见小殿下。”

  丽妃派来的人?霜晚心里一咯噔。霜晚本愿见,又想到前日晚上吃了人家送来的宴席,就这般把人回了难免有失稳妥“进来吧。”

  “这是丽妃娘娘差奴婢送来的。”金蕊递过一只珐琅彩瓷盒,恭恭敬敬在一边垂手侍立。

  霜晚打开盒子,只觉着馨香扑鼻。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盒茉莉粉。粉盒边上一股新打的双鲤流波金钗,下边还压着一页纸。

  是写给我的信么?霜晚好奇,一面又极喜欢这粉。钗看着也精致,正好前些日子在戏园里弄丢了一股,如今又得着个新的。

  那纸竟是一份判决文书!霜晚细细读下去,才知道前些日子里天香楼后台对她欲行不轨的泼皮无赖已教西都府尹安了个“风纪败坏”罪名斩首示众。

  这丽妃怎么知道?霜晚又是一懵,却还存着几分感激。有些事儿她虽看不透,可这其中情分她却清清楚楚。

  “你家娘娘贵姓呀?”霜晚问金蕊。

  “回小殿下,免贵姓邓。本名寻芳,因犯先皇后讳,才以小字珮娘相称。”

  姓邓呀。难怪呢。霜晚这才想起,西都府尹也是姓邓,怪不得案子办得这样快,原来是一家人。彼此倒也好照应。

  这却是个意外惊喜,西都府尹家女儿主动来结交,日后出宫在外,也不必担心遇上歹人。霜晚倏然之间对那丽妃生出几分好感。

  “你家小主,近来身体可还好?”霜晚问金蕊。她已逐渐地对丽妃生出几分兴趣,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该替丽妃做些什么。

  “回小殿下,小主这几日体健康宁。”金蕊不紧不慢答道。

  “那好,”霜晚随手摸出一把银瓜子递在金蕊手里,“这些你收好。以及,如果丽妃娘娘乐意,明日到水香榭小酌两杯怎样?”

  晚上辗转难眠时,霜晚在脑海中细细描摹着丽妃眉目。模样倒是对得住封号中的“丽”字,眼尾修长倒真有几分三春桃花的明媚绮丽。更何况这唇不染而红。总叫她想起京中一个香艳的传闻:有个技艺高绝的风流画匠,每每作画总要美人侍立一旁,画三春桃花,便从女子唇上蘸取胭脂细细描摹,作画时间冗长,但成品总是绮艳逼人。

  可惜是老桃花了。霜晚叹道。她年纪比端嫔还要大一些,只比自己娘亲小三两岁。年纪长了不少,模样倒还未被成年累月的风刀霜剑摧折。霜晚看见瓶里色调浓丽的耐冬,总想为她簪上一朵。因为不愿辜负了早先听过的一句诗: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明天备些好菜叭。我看那内务府新送的莼菜同鲈鱼就不错。”霜晚嘱咐御膳房厨子。一面又翻箱倒柜找出两壶梨花白。

  这酒还是平丘送自己的。私下里藏了好久,一直舍不得喝。霜晚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一双漆金陶壶,最终决定把两壶一道带去。

  诚意从来都是一好还一好,要结交西都府尹的女儿,是得下一番本。这些东西虽是霜晚珍藏已久,但若能换个知心至交,倒不失为一桩稳赚不赔买卖。

  第二天的同饮倒是愉快,霜晚已记不清自己说过几多话,只想起自己许诺丽妃一定要她复宠。

  她的舞倒是不错。霜晚想起桃红为她弹的一曲风香调,拿来配舞正是不错。

  沁芳亭前有桃林,是她皇父自北面邓林移来的,最当中一株已有合抱之粗。霜晚看着桃林,心下里蓦然有了主意。天时可改,再巧借地利,不愁不成事。

  “桃林下面挖窖,窖中烧火,暖气上达,可是桃花怒放于初雪。”霜晚煞有介事地嘱咐看管园圃的宦官,“过几日初雪,我邀请皇父在沁芳亭小酌,这花若是开得好,皇父高兴了,”霜晚做出一个端钱袋子的手势“你们的赏钱可是大大的有。”

  自上次水香榭小酌以来,渡月轩同临华殿里便日日盼着落雪。偏是这年暖冬,十月已到一半,雪还丝毫未见落。

  “火再旺一些儿,这桃花可要早开了。”霜晚自桃树枝上掰下一颗半大骨朵,小声嘟哝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薄暮时分忽然北风袭来,虽风势尚小,但仍觉着冷硬。

  “上都史大人府上借二十里软烟罗遮路屏风来。”霜晚嘱咐下人“把桃林围好,别让花受了风。”

  一夜。两夜。三夜。天是一日逐一日地寒了,这天忽然阴云蔽日,晚间暮时终于下起雪来。

  “今晚你便在老桃树枝头献舞,留神些,莫摔着了。”霜晚向丽妃递过一朵正盛的绛耐冬,“让金蕊把髻盘高一些。”

  交代完了丽妃,霜晚并没有闲着。独个儿展纸研墨,认认真真写了篇请柬:

  “小女霜晚叩见父皇。今日初雪,天有异象,沁芳亭百株绛桃向雪而开,特备酒宴佳赏。期父皇驾临,得与小女共叙天伦。”

  “怀恩公公,拿这篇去交给爹爹吧。”霜晚下了决心。她平日里并不喜欢这做皇帝的父亲,旁人每每夸她命好,有这样一个做皇帝的爹爹,她却总觉着无甚必要。

  那边厢圣武帝看了请帖,却是一半儿欣慰一半儿好笑。他这野调无腔惯了的帝姬女儿,近来随着虞平丘就学,竟也懂了不少风雅之事。

  他多少日子没有赏花了?圣武帝自己也记得不甚清楚,想不到沁芳亭竟还有冬日里开的桃花!今岁也确实不比往年。

  及待到了沁芳亭,更觉着赏心悦目。丛丛桃花掩映人面,正中那株合抱桃树上立着个美人正扬袖踏足翩翩起舞,远处恍恍然琵琶响了,正是先皇后虞平芳素来最擅长的风香调。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在投其所好,却并不反感收下这般隆重的献礼。他是喜好别人用心的,不论是一啄一饮还是安邦定国。

  树头花间的舞到底比别处耐看。圣武帝专心欣赏着舞者窈窕纤腰流波婉转的卓绝风姿,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霜晚:“这美人是哪个?怎么这样面熟?”

  “是丽妃娘娘呀。”一边随侍的金蕊抢先答道。“娘娘今日新学了舞,帝姬殿下喜欢,便邀陛下来看呢。”

  “有点意思。”圣武帝不住点头,吩咐一旁随侍宦官道:“今晚便让她侍夜,如何?”又端起一只空着的镶金云纹绿玉斗,“这只是十成十的缅翡料子,珮娘这些日子学舞辛苦,就赏了她罢。”

  有戏!霜晚立在一边,默不作声向金蕊递过个眼色。

  这晚二更时,丽妃被载在御辇上,在随同圣驾的一片熠熠烛照中被抬去了圣上歇宿的含章殿。

  丽妃坐在御辇上,戴着御赐镂金扳指的手不住地颤,她在荒弃两年后,终于再蒙临幸。遥遥远处渡月轩方向一只孔明灯迎着初雪缓缓升空,她看在眼里:是帝姬小殿下与她贺喜呢。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说巧不巧,这日敏皇贵妃点选送入含章殿伴驾的,正是宜贵人。她这些日子颇为风光,虽说模样平常,但因着会唱几句苏调小曲儿,又经了敏皇贵妃引荐,因而得幸不少。今夕这女子装饰一新,乘着凤鸾春恩车趾高气扬行在御道上,却偏偏被挡在了含章殿门口:“陛下今夜已有幸御,贵人请回罢。”

  该!霜晚坐在屋里,一五一十听嘉懿汇报那宜贵人盛怒之下如何失态大骂。这宜贵人替皇贵妃鞍前马后殷勤使唤,平时便没少苛待她同绍玮,如今也该给她使个绊子,教她晓得盐怎般咸醋因何酸。

  “还好我嘱咐玉茗,将她的手串换去了。”阿盖伸了长筷子,在锅里殷勤搅拌着炖鳖的汤汁。“她原先的手串子是经麝香泡过的,长时间戴难以有孕。朝云拿了一锭金子,让匠人改了副金钏与她。”

  “好心还是你好心。”霜晚大笑几声,又探头向炖蛊里看一眼“好香哟,熟了没有?”

  第二天早上,又有一个惊喜凭空突降:

  “朕鉴渡月轩女官文氏,入宫九载,勤恳辛劳,外秀于形,内慧其心,知书达礼,恭仁俭让,特擢正七品常在,赐号曰兰。钦此。”

  文嘉懿听了,却是喜悦非常——她消夏会上伴驾三夕,临到最后却迟迟未见封赏,想不到这丽妃承宠一夜,竟连她的位分也争来了。

  “在男子当道的世界里,唯有女子的美貌才是唯一的通行文牒。”霜晚学着虞平丘口气,意味深长道出一句。

  “那么,贺喜兰常在!”

继续阅读:第二十章 点最悲的戏,作最狠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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