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夫人拿起一个白面馍看了看,还热着,松软细腻。
“这就是髡奴说的白面馍?”
她犹疑着尝试咬了一口,顿时一股甜香沁入心脾。
“好吃吧,娘亲?”
淳于秋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带着期许和热望,仿佛是自己做出来的一般。
“果然好吃。很难想象,它居然是麦子做出来的。”
淳于夫人不由地点点了点头,算是一种肯定。
“我就说面条好吃嘛,现在看看他做出来的白面馍,你们该相信我了吧?”
淳于冬也激动地说道。
“如此这般点石成金的手段,果然是神乎其技,不愧是隐世山门出来的人!若此人真能够为我淳于氏所用,必将是我淳于氏的福气!”
淳于夫人刚刚说完,便见淳于海从外面神色疲惫地走了进来,于是起身端来清水,让他洁面净手。
“你尝尝这个吃食,髡奴用麦子磨粉做出来的。”
淳于夫人看他擦了手,便递上一个热乎着的白面馍。
“麦子做出来的?那可有大用处了。齐地盛产麦子,却并没有人喜欢吃麦饭。稍微富贵的人家,都是换了粟米来吃。只是不知这面粉产出几何?”
淳于海吃完赞不绝口,就又吃了一个。
“大人,我问过髡奴了。两豆麦子,也就是一人一天的口粮,可以出面粉一豆有余。若是再加以改进,两豆麦子可出面粉近一豆半。
但是若做成面条或者馒头,可得两豆有余,像咱们吃的这种白面馍,足足有十六个之多。一般人三到四个白面馍,足以饱腹。”
淳于冬见父亲露出赞许的目光,仿佛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
“然而麦饭粗粝,难以克化;面食绵软,利于养身。同样是一人一天的口粮,两豆的麦饭,跟两豆的面食,其高下优劣立判。
而且,这还没有算剩余的三成麦麸。髡奴说,麦麸是上好的饲料,可以用来喂马喂牛,也可以用来养鸡养猪。尤其是养猪,最是长膘的好东西。如此一来,又可以增加肉食的进项!
这么好的东西,放眼整个齐国,是没有人懂得的。粮食是大宗货物,而面粉同样可以成为大宗产业。”
淳于海闻声夸赞道:“冬儿长大了,知道凡事多为家族考量。”
谋算面粉产业的话,髡奴可真的没有教过淳于冬,那是他自己领悟出来的。不过,他还是将髡奴跟他的对话,原文不动地转述了过来。
淳于海听得的双眼放光,尤其是听到髡奴说到“珍珠隐于珍珠,尘土归于尘土。”
“髡奴的意见,其实就是两条。一是培养自己的根基,二是外结奥援。哪怕是太子,也是可以争取的。”
末了,淳于冬说道:“而人的底线,天生就是用来突破的,关键在于利益如何让渡。”
管家老纪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有髡奴分析的清晰具体,也没有他分析的深入透彻。
淳于海思索了片刻,问道:“他说这些话时,居然没有避开你吗?”
“没有。他说,我是将来家族的继承人,听听没坏处。”
淳于冬照实回答。
“那他有没有要你,把这些话讲给我听?”
淳于海继续问道。
“没有。我是觉得他讲的很有道理,才讲给大人听听,以作参酌。虽然上午我没去,但是眼见父亲忙了一天,也知道形势必然艰难异常。”
淳于冬的眼神中,流露出跟他年纪不太相仿的坚强。
他停顿了一下,仰脸问道:“不知今天来的客人中,除了临淄来的太子,还有谁呢?”
“还有将军田忌,稷下学宫祭酒段干朋,乐安侯孙无知,维邑大夫晏山,棠邑大夫东郭胜,夜邑大夫田肃。”
“这么多人?不是说太子轻车简从吗?”
淳于冬诧异地问道。
“太子原本是轻车简从的,田种首发来的语书,也是这么说的。不知道后来,为何又改变了初衷。
即墨都下各城邑,也闻风而动,各邑大夫更是亲自过来。听太子的意思,是要准备夏苗。
现如今,整个归城的内城防卫,已经由将军田忌带来的卫军,全部接管。”
淳于海觉得儿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居然可以跟自己商谈家事,不由地老怀大慰。
要知道,就在前几日,淳于冬还是一个顽劣的幼童,才跟了髡奴两日,就开始稳重老练起来。
“预计停留多少天?”
淳于冬继续问道。
“三天。明天进行夏苗大典,后天田猎,并举办晚宴。宴罢次日,他们将启程回临淄。”
“那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何尝不是!”
淳于海感叹道,他也明白彼此的博弈,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
能不能保持淳于家族的地位,不过是几日之内,便见分晓。然而除了自去封爵和遣子为质之外,居然束手无策。
“我们家族,能做出多大的牺牲?”
“让出自己的利益,并非不可以。只是我淳于家族的产业,有哪些是能够拿来交易的呢?
莱山的矿产,虽然于我们很重要,东郭氏也存有非分之想,但只是仅限于我们小家族,于田氏公室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
即便加上千顷封地,公室也是看不上的。他们最想要的,是我们削爵削封这个名义。
而削爵削封,又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土地少了,可以再想办法去弄。爵位没了,想再封就难了。”
淳于海倒是在这个独子面前,也不隐瞒,将家族面临的困境,如实告诉了他。
“说到底,还是我们手中的筹码,太少了。连谈判,抗争的余地都没有!”
淳于冬闻言,沉默一会儿说道:“我觉得,髡奴这两天着急磨麦制面,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髡奴也想过将面粉做成产业,只是想规模化,还是有点难度的。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比如水力磨房,或者风力磨房。
髡奴交代完柱子之后,从丁仓回到听松园,便开始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他已经从黔夫口知道,临淄的客人是已经到了的,即墨都各城邑的城主、大夫也都到了。
他查看了一下陶瓮里的大麦,大麦芽已经长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可以着手做糖。
淳于冬父子过来时,髡奴正在灯烛之下,认真地削细竹枝。削好的青竹枝,都堆在案上,寸许长,比牙签粗不了多少。
“你削竹枝做什么?”
淳于冬捻起一根,咬在口中。
嗯,用来剔牙也很不错。
“你不会是真的用来剔牙的牙签吧?”
髡奴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径自向家主行了礼。
淳于海支开了下人,单刀直入地向他问道:“你一直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