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城,是为莱国故都,胶东地区仅次于即墨都。
它是典型的三里之城、七里之郭,修建于莱山北麓的丘陵小盆地中。外城环山而筑,小莱河穿于其间。内城紧贴着小莱河,长二百步,宽一百四十步,与淳于庄子隔河相望。
一色的夯土城墙,历经数百年的风雨侵蚀,参差斑驳,却并没有衰败下去。淳于氏主政归城后,时常对其进行维护和修葺。城墙不但没有破败,反而愈显坚固。
内城是归城大夫驻跸办公之所,虽然房屋鳞次栉比,多为官家所有,营房亦在其中。反而外城更加充满着烟火气息,集市、士乡、工乡异常繁茂,兼之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农田是已经收割了的,露出光秃秃的土地。只需要一场大雨,浇湿浇透,庄户又可以耕种。过不了三五十天,大地又会尽显一片绿油油的颜色。
后世的城市里,是不可能有农田的。
但此时,却是不同。农人大多依城而居,耕种收获,繁衍生息。出城之外,那就是野,难得有多少人家。即便有,也是不上编户的野人,或者被驱逐的莱人。
内城墙高,建筑高大,易守难攻。但是没有郭城,就没有生息的资本,也没有了后勤补给。
古人所谓“守城必须守郭”,就是如此道理。没有郭城的主城,城破不过是早晚之间。
家主和管家已经带领着一众归城司马、城门守,去了南门城墙之上。都大夫来访,家主作为下属和地主,理应出郭相迎。
反倒是髡奴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跟黔夫一起牵着马匹遛弯。
空旷的原野里,田边路边倔强长出来的小草,都成为了它们的美食。尤其是刚长出来寸许的扁扁草,更是它们的最爱。
髡奴随手拔起几根茅针,也放在嘴巴里咀嚼。一股甜丝丝的清香,便充满了口腔。
“黔夫,你说即墨来人意图何为?”
黔夫望了望远在城墙之上的家主等人,方才说道:“听说,公室削减旧贵族卿大夫的力度越来越大。如今所剩旧贵族的卿大夫,已寥寥无几,咱们家主正是其一。
即墨都大夫本为公族,后封于种,遂称为田种首。他是新晋贵族,只有封号,封邑却小的可怜。贵则贵矣,积蕴却远远比不上旧贵族。
因此,新贵族对旧贵族,天然有着隔阂,这是其一。
其二,田种首是公室利益的维护者,也是新政的支持者。田氏原本就是姜氏家臣、卿大夫,代齐而兴。前车之辙,后车之鉴,能不谨慎么?”
“那我淳于家族,岂不危若累卵?”
髡奴知道,后来的秦汉时期,山东大族,唯诸田而已。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踩着旧有贵族的尸骨,才强大起来的。
“谁知道呢?我们作为家奴,只能依靠家族存活。家族若是被灭,我们也将无所依存。”
黔夫幽幽地说道。
“就没想过发展壮大家族么?家族几百年的积蕴,难道连抗拒之力都没有?”
黔夫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髡奴也不再言语。其实不用问,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田氏以卿大夫的身份上位,自然不会给其他家族发展壮大的机会。那是自绝死路。
如今对旧贵族的打击限制,不过是这一政策的延展深化而已。
如此看来,自己选定的淳于家族这个靠山,还是不太牢靠。即便能够如愿娶淳于秋为妻,以后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而眼下,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只有先娶大小姐淳于秋为妻。其他的,只有徐徐图之。大麦已经在瓮里种下去了,希望能够可以有个好的开端。
眼见家主带着众人从城门上下来,髡奴二人牵着马也跟了过去。
客人已经距城不足二里。虽然明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大家需要保持足够的尊重。
归城大夫淳于海当先向前迎去,司马董永,城守曹豹紧随其后,带领着归城的富户、士卒一众人等,显得浩浩荡荡。
“浩远兄,别来无恙否?”
田种首早早地便下了马,颇为谦逊有礼。
“多谢君上挂牵。只是君上前来,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淳于海亦不能忘了自己的职分。上下尊卑,至关重要。司马、城守一一上前见礼,算是聊表地主之谊。
虚礼已过,众人顿时放松了下来。
田种首没有主动提起临淄客,淳于海也不便多问,倒像是彼此心知肚明一般。
当下二人,一个笑语盈盈,一个谦卑敬上,两厢携手上马,当先直入城去。
“好一派繁荣景象!”
田种首指着远处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慨然说道。
“那都是君上训导有方,我等尽力而为。相对于即墨城,我们归城不过是十之一二而已。”
“不然。依我看,归城的繁华,当不下于即墨。还望浩远兄,不吝赐教,多多支持即墨才是。可不要藏私哦!”
“属下岂敢,自当尽力以奉。”
说说笑笑之间,两人入得内城,来到归城政事堂。宾主入席,屏退众人,只留下司马董永和城守曹豹。
“夏收已过,归城税赋收缴如何?”
田种首收起了慈眉善目,正色问道。
“已然备足,过不了几日,便可解往即墨都。”
淳于海拱手而答。
归城的情况,其实与别处是不同的。其实放大到整个即墨都,也是不一样的。
齐国五都,只有即墨都多丘陵、山地,地贫民瘠,又近夷人,其族多为旧齐故人。像夜邑、棠邑、维邑莫不如此。
而归城又是即墨都中,最特殊的一个。除了淳于氏还保留着封号,其余都只能不过是富户而已。
当前的多事窗口,没有谁家愿意触这个霉头。十几家富户,根本没要人去催,无不夏粮一收便早早地交到了归城。
“士卒调拨又如何呢?”
“士卒可有点难办。君上上次来信,要征一千士卒到即墨。然而归城人少,户不足万,近些年连年征卒,已愈八千。
就这样,还是庄户的壮丁全数征调。余下归城士卒,不过区区五百人而已,防范莱人,已显不足。”
司马董永见问征卒,连忙答道。
“那各位府中的家丁呢?”田种首忍不住冷笑一声。“还有未上编户的野民,也未计算在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