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由尘土而来,又在尘土上活,吃在尘土,喝在尘土,必汗流浃背才得以糊口,最后,我们还要回到尘土里去。那么,我们来和去,有什么区别吗;思来想去,其实身穿锦衣戴金银,无过是粪土贴金,本体会腐烂,那贴上去有什么用。
这权利是我的,但最后我还要将这权利交出去。如今的大清有些百废待兴的架势,黄、修、袁等人是我心腹大臣,不得重用,恐怕要生反骨才是。丞相的位置,因为寂霖死了,所以没有人适合担任这个位置。大清迎来的可能又是继帝制八年之后的一次大变革,不输于改国制修两省平异族之乱。
而这次大乱子的主角不再会是我。
最平凡的例子,在我十五岁建功立业那年,沈铛还是流浪汉。在反兽人军队之后,他是一军将领,在安灵之乱之后,他是正一品大将,富得流油。这期间才不过十年。
“叫钦天监副过来。”
“陛下,您说的是哪个钦天监副啊?”顾自忠一边问道,一边笑笑,“不知您是不是要唤那赵大人来?”
赵大人……哦,赵大人。那孩子一晃儿如今成了赵大人,难免让人不敢相信。时间过得真快;我从窗前移动到梳妆台前,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扎着发带,还像十年前的那样打扮。不清楚何时,少年眼中没有当年的活力,变得死气沉沉,眼角不知觉竟也有了皱纹……十年,我过了有五十年之长。
“普轩……”低眉,我喃喃着他的名字。
顾自忠见我似乎有所深思,故不打扰。也应是想起些什么,故而缄默。
“不过陛下,您的意思是?”
“没错。”
他是跟随在我身边多年的老奴,我的想法他大体都可以知道,如果不知道,他这奴才当得也不够称职。毕竟顾自忠在宫中的地位是任何工人与少监太监没有的。
“但大清天下来之不易,难道您真甘心拱手与外人?”
当我缓缓起身,再次满屋游走的时候,他以为我在犹豫,故又道;
“您还有玧赫玧然二位皇子,大清龙嗣的延绵还是有望的。”
“若不然您想想,您将江山拱手于外人,难不成那人后世要尊您为祖宗吗?您令刘一一族后辈如何做人?那人难免对刘一一族心怀不轨,再行迫害,那岂不是又走了当年前朝的老路?”
深叹一口气,我摇摇头。一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
“这些朕何尝不知道呢?”我反问他。
“是……奴才多嘴了。”他回应我,“只是,陛下,您知道这些问题,您要怎么做?”
“这天下……本身不属于任何人。”
面对着书房内的大清疆域图,还有另外一块是安灵大陆的。在端修省的天火被熄灭之后,向东去有一处海岸,经过那海岸后,便是安灵大陆。在安灵大陆,太阳不会落下。当大清本土的太阳升起时,在安灵大陆其实是一个夜晚的时候,等我们的太阳落下,他们是正晌午的时候。因此,大清国土也没有日落。
在发现了安灵大陆,大清对于大陆的学说有了更多说法。有人说安灵大陆从前也和大清本土是同一块大陆,因为在疆域图上,可以看得出来有吻合的地方。由于六种震动是宇宙的震动,所以不是因此而分散的,而是因为大陆本身还有海洋的问题。
由此,颠覆了大众对于世界的认识。他们就开始怀疑,海洋之外是否还存在别的国度?或者海洋之下是否也存在别的国度?
当然是存在的,这毋庸置疑。诸如兽人的本土其实是在地心,与那游吟蟒本是同根同源。还有海底下还有那罗刹国土;海上会经常出现的小岛,多数都是菩萨们慈悲的化现。不见地藏经有说,释迦牟尼佛百千化身,不也有河池泉井吗?都是利益众生的。
“他是属于所有人,而不是某个家族。”
其实,我有一些后悔改帝制的问题。在那个年代,执政与贫民几乎平等,也就是说我看你不爽我可以去坐你的位置,你下来。这样家族与家族之间的仇恨就可以减少很多了。而如今,我若退位,有生之年恐怕就得想着,怎么善护我的儿孙,又要让教养他们如何简朴,免得遭人仇恨。
“你说的那些我也都明白,但我宁可我的族人遭殃,我也不想让这个国家遭殃下去。”
“可刘一氏一族子子孙孙万代传承,又可以像当初刀家与子禄朝盛世一般啊。陛下,您应该往好处想想……”
他这样一说,便惹得我苦笑;
“顾自忠,你看看朕这一辈子。光在位就近二十年;可我在这世上,就未有真正的开心过。”说到此,我的目光微微黯然。
“我想,我也该交出去了。大清百姓安居乐业是我所求,可你看看刘一一族如今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我再也不信任我的族人了。”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一句话,也是我这么多年说的最狠的一句话。刘一氏衰败,当真没有什么不对的,不是盛极必衰,而是淫极必衰。瞧瞧我那两个叔父在世时都是什么样子?再瞧瞧顺文那一脉如今什么样子?当真是一样一样的。如此一来,刘一氏再次经历被满门抄斩的浩劫,不远了。为什么当年的刘一氏的浩劫没有这么快?因为当年的大众都是好官,真正的为人为民的。渐渐地败家子儿多了,还好有祖辈阴德顶着。
但是,淫恶奢靡,阴骘无益。最后呢?落了个这下场。当真是万事事出有因;但子禄氏为什么如此遭报?我没有诬陷他子禄赜,他子禄赜当年确实是嫉妒刘一一族势力大,但是刘一一族新一代虽然奢靡纨绔,但不至于谋反,也没那个胆量去谋反。因此,他杀我族人理由不正故,得了此报。
而如今,顺文那一脉成了什么样子?又有皇权涨势,简直不可理喻。说不上什么伤天害理,但是纸醉金迷,纨绔子弟,不去用功读书了,反倒去自顾自的疯狂享受起来,沉迷于欲望,难道是天家人的作风吗?那就是混蛋!
可这也没什么办法。如子女不孝,我的家产宁可给外人,甚至宁可自己挥霍一空,也不给那不孝子女留一个子儿。况复天下大事?不可纵容他们。不成气候的东西!
顾自忠听到这里,也只好叹一口气。
“陛下,那您稍等,我这就请赵大人过来。”
面对着大清疆域图,背对着顾自忠,只是抬起手来向他的方向挥了一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奴才告退。”
他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我又一次陷入深思;这天下当真没有安宁的时候,其实如果天下安宁了,要我们帝王也没有什么用。而今,我依旧时而会想起子禄氏的先祖,那一代代优秀伟大的帝王。帝王无疑是这个国家的焦点,你在朝堂上的一个小表情就能引起风波云涌,百千猜测。帝王写的看的说的,都是别人拿来研究的;
我也曾在朝堂上多次提及这些事情,拿子禄先祖做例子。我是这个天下的后辈,其实先代帝王,是有很多地方强过我的,值得大众去学习的。永远不要一竿子去打翻一船人,那样只能抹灭自己。
这时间里,我一直在考虑着这一系列问题。在我的人生中,有多少在活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我被权力笼罩,没有任何自由。这就是帝王,大概是牺牲的一种;一切都是可以等量交换的。
“臣赵普轩,参见仙帝。”
那个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维;前一秒我的脑海里在勾勒着这场盛世大清,看着朕打下来的江山万里,心里却有着自己的想法。如今政治上让人心安一些,难免想起一些旧事。
“普轩,这一晃儿多少年了?”我问他。
“禀陛下,八年了。”
“是啊……”我轻笑一声,喃喃道:“元年的时候,你才八岁。十八岁这年,你已经这地步了。”
“承蒙仙帝圣恩。”
谁能想到十八岁的少年,临危不乱做的如此安稳?
“你认识沈铛将军吗?”
“认识,陛下。”
我将沈铛的故事告诉给了他。他似有所思的沉默之后,我依旧在静静地看着大清疆域图,面对着这地图我们漫谈将近半个时辰。当真奇怪,我没有转身去看他一眼,他也丝毫不心急的听我说着这些。
“您的意思是?”他非常直白。
“八年前我遇到你,便看出你的胆识来了。”说到此,我笑一声,“这天下给你,你敢不敢担待。”
“这……”
他没有马上回答,先迟疑了一下。
“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回答您,陛下。”
“恕你无罪。”
“您敢给,我赵普轩就敢接。”
——好小子。
“你说的。”我笑着转过身来,见他站在书桌前,走到他身边,就这么静静的瞧着他。这个英俊有神的小伙子,目光也从来都不闪躲。“我们击案三下为约。”
“好!”
那眼神极致的鉴定,犹如豺狼虎豹在跟前也丝毫不退缩一般,却又不是视死如归的鲁莽,勇敢中透露着谨慎。大概托付于天下大事之者,亦不过如此有胆有谋。
最后,我笑着说,“朕没有考验你的胆识,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他竟然也笑了,这小子笑的那么得意;
“臣也一样。”
在我点头后,对他一甩手,“退下罢。”
“是。”
他走之后,我顿时心安了。去留无归处,约是此境中。在他的眼中,我又看到了大清后世的希望。这就像在官棋申眼里,他又看到了佛法的种子。
五日后,官宅来信。信上四个大字——悲欣交集。后日,就是他走的日子了,他如此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想起末法时代众生不闻佛法,闻法者不知戒律,甚至产生邪见断了慧命,那都不如不学!律宗至今,也……唉。
想到如此,当真令人心痛;若说欣,我想一是因为往生的高兴,二是因为,还有净土三经住世,还有佛法住世,还有这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佛号在,末法众生还有希望。想想这些,实在是悲欣交集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能早想到这些,他能早我之前往生,他能想得比我透彻,当真是大善根,大福报;于我而言是大善知识,我当顶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