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老寂,我问你。”我拍拍他手,笑问道:“倘若还有个机会,你科甲出身之后未婚,遇到了官父,你如何?”饶有兴致地继续这个话题。
他听到这话题也马上精神起来了;恐怕这一肚子话啊,他憋了六七十来年了。
“那不还是没有遇到您这明君。”他打趣儿道。
“成了你老寂,这么大岁数的人躺病床上还玩儿什么老奸猾。”我嫌弃道。
他笑笑没说话。
说寂霖是什么毛病?嗨,还不是什么老人都有的病?胸痹,卒心痛之类的。忧思过重,一下子病倒了。
“聊了这么久了,老寂也没给您一口茶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着浑浊的眉目中有了精气神儿,但却犹如垂死挣扎一般。
我只是笑着摆摆手,“不碍的,不碍的。”重复着回答道。
想想老寂和老官俩人的爱情故事,也难免联系到了自己。老寂和官棋申他爹当真命运相似,老寂无后,官棋申他爹虽然有官棋申一个儿子在世,最后不也是同小爷共了此生?老寂和老官又和小官小林的命运相似,但后人总归满了前人望。
“也是因为你俩,你才大力支持了小林和官棋申吧。”我问道。
他愣了一愣,似在考虑些什么。这表情在他近年的政治场合上很少见,在前些年也亦是如此。人老了城府就越来越深,他在官场上,没有任何犹豫,永远都是武装起来的。倒是如今穿着有些泛黄的中衣躺在卧榻上,显现了原型。
“是也不是。”他回答我,顿了顿继续道:“我是想看着不能再让小官儿犯当年我俩的错误了,再有就是若是他爹还在,肯定也会支持他的……”
说着他笑笑,瞧向了我,枕头上已经让他枕出来了个坑,“是罢陛下,咱不能棒打鸳鸯嘛。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一番好事。”
“这自然。”我回应。
莫说文人迂腐,自有大度大量大胆识,登堂入室,刺王杀驾,何等子的不敢?刚还心说官棋申和林小爷何时到,如今便已经到了。
进了门,看到我哥在那里百无聊赖,便径直向我而来。这时且听雷声阵阵,老头儿又是惊醒了一般,刚好瞧到官棋申走到床榻边上。官棋申似也没料到寂霖这功夫醒来了,目光盯着寂霖,瞧他醒了,又马上把目光挪到我身上,道:“参见仙帝。”
“不必多礼。”咳嗽一声,对门外喊道:“来人,赐座!”
来了仆人,与二人座位,二人坐下后,寂霖似有些挣扎一般要看向官棋申,最后无奈躺下,看着我,“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我和官棋申对视一眼,交流了一下互相的意思,他回应道:“下雨了,叔父。”
“挨没挨浇啊?”这老头儿又开始问道。
“没有,刚进屋外面就下上了。”
林小爷见远处窗户有些潲雨——南风雨。便起身,去关了窗户,又坐回原位。
“这些日子你和小林还好吧。”
“还好,叔父,托福。”官棋申的回答一直十分淡漠。
“嗯……那就好。”
这老头儿似放心了一般,默默闭眼。估计也是累了;没一会儿,我听到有下人进来了。侧头瞧去,下午时候竟如黑天一般。借着烛火,我看到了下人呈的是一碗汤药。“药熬好了,老爷。”这是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
——可他走到了官棋申的身边;
官棋申没有急着回应,也没急着接过汤药。
“啊……药好了啊?”寂霖问道。他的语气突然变了,变得有些虚弱,但听着很明白,这老头儿可是清醒明白了一辈子。突然,他笑了,“药好了,那就喝罢。喝,喝……”像喝酒说醉话一般地痴痴重复道,然后他竟开始笑出声来,那声音虚弱,却无比的疯狂。
官棋申突然面露惊讶,一改常态一般,瞧瞧我,我瞧瞧他,面无表情的轻轻一摇头;寂霖了解官棋申比我了解得多,但我了解寂霖,可是没有人比我更多。他老婆子自然除外,都是相守一生的老伴儿了。
人老之后会眼花耳聋,但听了七八年的声音一改变,不是聋子就能发觉。他大概听出了这人是官棋申身边的人。我虽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但是听声音熟悉,再这一想,是谁便能猜出一二来了。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他枕在枕头上摇头,“小官儿啊,还得辛苦您伺候老朽服药。”
他愣了一下之后,回应道,“是。”
外面的雨在叫嚣着,而在屋子里就如与世隔绝一般,屋内就一根绣花朕落地声音都听得清楚似得。突然门被推开,一个匆匆脚步带着雨迹进了内屋。
“且慢——!”是个老婆子的声音。
没错,就是他家老婆子。
匆匆而来,她无视了所有人,站在床榻旁边。
老夫妻固然是有感情,一辈子风风雨雨过来,也是很不容易。我和官棋申没有任何的动作,容许俩人再继续聊着些东西;
“老头子……怎么样了。”
“没事。”他摇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转头向官棋申,“小官儿啊,婶子来吧,婶子来吧。”她含着泪。
官棋申摇头,“不必了。”
他拒绝,老婆子也不好深说。只是咬着嘴,沉重的点头,然后退后。官棋申端着药上前,一把扶起寂霖,寂霖瘦弱的身子靠在罗汉床的边儿上,低着头。
官棋申坐在我身边,用汤匙翻着不多的药汤,还举起汤匙自己用唇试一下。“不烫了,叔父。”
——这人当然一点不改。
寂霖慢慢点头,接过汤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还端稳着递给官棋申,深叹一声。然后他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坐在那里。当小半刻过去,官棋申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鼻子。对我点头;稳妥。
我对他点头回应。
这时,那老婆子开腔了;
“我们老爷这多年来的各种钱财,都在各个屋子里,劳烦陛下取走。”她含着泪瞧着我,道。“这宅子,也麻烦陛下收走。且有个老妪容身之所便可,老妪叩谢圣恩……”她跪下,叩首。
行了,我不想逼人太绝。
深叹一口气,点头;
“传朕圣旨。”
此话出口众人纷纷一激灵——除了那安坐不动的寂霖。
官棋申、林海和寂霖他老婆子跪在一齐,而我哥则站在旁边;
“国丞逝世,朕当表心痛。但罪行昭彰,不能抹灭,鱼肉百姓,又不可不管。临命终前,心生悔过,所有遗产,充公国库。妻子老妪,年其年高,则美居小所,安养晚年。国丞者,简葬两墓。”
“老身谢主隆恩……”
“退下罢。”我淡漠道。
“是。”她弓着身子站起来,然后从里屋走了出去。
她走后,我们开始说起了悄悄话。官棋申也终于讲出了他做这些事情的因为所以,听来,犹如醍醐灌顶的故事与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