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十七那天早晨，竹楼传来消息，我哥病危。
在我走后的日子他就已经卧床不起了，如今，似乎更加危险。得知这个消息，我很意外，却很平静。可弥陀世尊和觉明菩萨等圣众没有给我任何消息，心里总感觉不踏实似得。罢了，随缘吧！一切莫不是因缘一场。
带着海清，我就去了。心里没有忐忑不安，家里的人也跟随着我。免得到时候人手不够，做好众人去助念的准备，个人拿着个人的海青。路上有些焦急，但心里好像知道这功夫不会出事一般，即便焦急，也马上过去了。
到了竹楼，在主卧，瞧见他躺在床上，睡着。
他睡着，我就在这儿守着。握着他在春日里也有些凉凉的手，就像他在我小时候守着我睡觉一样。
——哥，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也想保护你。就像小时候你保护我一样的保护你；小时候总哭闹，让你没少心焦。
入夜时，他醒来了。当他看到我，有些干涩发红的眼睛突然变得有神。见到我，好像非常惊讶，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便扶他坐着；他的床永远都是平平整整，干干净净。一枕一被，绝无多余靠枕被摞等等。所以，他想靠些什么坐着，就只能靠着我。
我微微侧身坐在他身后，让他倚着，为他省些力气。他终于肯放轻松的靠在我身上，心里也算安慰。
“弟弟长大了。”他突然这么说。
“弟弟是老了。”我如此回道。
他枕在我肩上，默默摇头；
“在我看来你永远都是小孩儿。”
我笑——除了南宫就只有他会永远把我当孩子，如果能，他不单单想用自己的一辈子保护我，更想我的一辈子他都能护着我不让我受伤害，这就是我的哥哥。
“也只有你这么想。”
如此说后，他竟然也发笑；
“我是你哥哥，我不疼你，谁疼你？”他笑着问我，手，攥的更紧了。“我刚才见到了弥陀世尊。”他的气息有些虚弱。
“世尊说什么了？”我问。
“明日日落，我便要走了。”
“随喜您，兄长。”
他笑笑，点点头。
死是苦难，连我都不能去否定这个问题。所以能坦坦然然从从容容，善逝世间解，这决定是大福报。善逝者诸如来十号之第五，如实去彼岸，不再退没死生苦海。善者好也，逝者去也；如来好去，故名善逝。善逝者，如今人所言，“好死”，是也。
善逝世间解又名妙往菩提，善到十方诸佛如来净土，善巧方便，教化众生。于如来讲，如来已逾越生死，无所从来亦无所去。能以无量智慧断无量烦恼，而名善逝。
如今兄长带业往生，即带身宿业；我辈身口意作为活动，一念一力足影响尽未来际，如此诸业断其外缘，犹如种子断水土，故不能发芽。而我呢？我依旧生死凡夫，生死还没了，当真惭愧！
他开始变得放松，踏踏实实地靠在我身上，而我却觉着他的身子轻飘飘的。在后面抱着他，感觉，我真的很庆幸。
——此生最有幸能为兄弟。
我们又开始漫谈，漫谈一些从前的事情。算起来我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儿先见之明，把助念团先请来了。
“南宫这阵子还好吗。”他问我。
其实，我也不清楚。
“不知道，我们大概有近十年没有音信了。”
这样说他突然笑了，“还是你力量不够，你不见得每年正月初六他都会在坟边上等你的出现吗。”
——大概吧。许是毗沙门王也不太想让我见到，许是他也不想我见到他。他清楚，以我的性格难以从容。
“他应该还好。”我只能这么说，“只是太孤独了。”
“我总能想象到他一个人面对着无法枯萎的烟花，那种孤独的场面。”皱着眉，想想就让人心痛。
“你们就非要互相折磨。”他如此说。“自摩揭陀往生之后，她也很愁。”
“她愁什么？”
“还不是愁你俩的事情。”
——自然是超脱了便好明白了。
最后，他也是只是深叹一声说：“一切不过都是因缘。”
第二日一早，在佛堂，他安然而坐，至中午时，他和我说；
“我的离去希望你不要难过，希望你也不要执着。”
“但面对世间法，你实是万众瞩目，若表现得乐得自然，众人才觉着奇怪。”
“待我往生之后，刘一族中必有人不知所措。自把思念与执着混为一谈，故而烦恼，不敢去想，且怕耽误了我往生。你当向他们解释这个事情。”
“谨遵兄长教诲。”我合掌如是回应道。
今人确实如是，三宝家庭中父母往生，作为子女心生恐惧，以为思念便是执着。若将此疏导开来，声声佛号，愿彼早生净土，岂不是大孝？以菩提心衡量，岂不是好事一桩。哀哉世人总是误解。
突然，他的目光变得慈和柔软，以金刚座，结弥陀印。又轻轻地指着我，“菩萨贤弟，汝于菩萨戒可有感？”
“有。”我郑重的回答。
“说说看。”
“离诸有情，不得觉悟。”
“而如今人，以为菩萨者若是神明，为有求故而礼菩萨。如此愚昧等等；又有人称言诸感情不可同慈悲而语。感情即是有我，感情即是我执。此等说法，比比皆是。而真感情与慈悲，莫不是范围之差。”
他含笑，点头。目光澄澈，似有感慨。身瘦干消，皮肤无好，声音喑哑，但唯独目光澄澈。“昔日戒海法师为纪念觉明菩萨往生而出家，今日我别无所求，菩萨。”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望你慈悲，对于世人，将菩萨二字加以解释。”
时，我恭敬合掌，而白兄长：“我等自当为求佛道发无上菩提心，为诸众生长养慧命，成就佛道，义不容辞。”
兄长听闻如此，微微点头，连连道：“善，善！”
“愿汝六时精进，常读大乘，熏修菩提心；称念佛名，求生净土。”
“谨遵兄长教诲。”涕泪悲叹，感恩不止。